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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兮颜迟疑道:“那时疫……”

时疫这事,在萧朔的意料之外,他再能运筹帷幄,也只是人,不可能做到预知一切。

见萧朔面露思考,盛兮颜也没多说,只道:“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大哥您大可以吩咐。”

萧朔含笑点头,忽而说道:“卫修,你要不要跟在我身边一阵子?”

他说话的声音温和,如同在闲话家常。

卫修先是有些愣神,随后明白到了什么,平静如水的眸中掠过了一抹讶色。

他连忙起身,向着萧朔躬身作揖,应了。

乌宁有些羡慕,这小子的运气也太好了吧,督主往日里连提点别人都很少有,现在把卫修带在身边,明显就是要教导他的意思。

不愧是盛大姑娘的弟弟!

萧朔道:“我听阿辰说,你早上要练武。那就每日午后过来好了。”

卫修认真应道:“是。”

他的眉眼间自然而然地露出些许的喜色。

爹爹还在时,他的功课都是爹爹教的,后来,他也在学堂上课,就是卫修总觉得自己跟别人有点格格不入。

他有时候很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做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明明一眼就能够看透根本和始末,他们就跟眼睛上蒙了块黑布似的,闭眼乱撞。

卫修曾经试着去了解过,然后就发现更不懂了:他们不是在装,是真的看不明白。

他从小就不是一目十行之辈,论读书的天份,他其实远不及池喻,那个时候,他就隐约知道,自己强于旁人,是他的知一悉十。

萧朔抬手让他坐下,先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道十全膏吗?”

“知道。”卫修道。

萧朔又问道:“你觉得当如何?”

卫修立刻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乱世当用重典。”

萧朔端起茶盅,不置可否,只道:“说说看。”

卫修正色道:“知律,不如惧律。”

卫修又道:“十全膏害人,当严禁,但若只是严禁,兴许会有人起好奇心。”

“小的时候,爹爹曾经跟我说,不要去碰一个小罐子,然后,又把罐子放在了我的书房里,我天天能够看到,也天天会想,为什么不能碰。”

他所说的卫临。

“后来我没忍住,就打开了。”

卫修的嘴角小小地弯了起来,带着一抹微不可见的羞涩说道:“我以为我只要小心点,爹爹就不会发现,结果,一打开,我的手就变成黑色,然后就被爹爹抓到的。”

萧朔放下茶盅,他面含微笑,似是在认真的听。

卫修就道:“后来,爹爹说,是人都会有好奇心。若是因为好奇想做一件事,是可以的,只是在做之前,就得知道,结果是不是能够承受的了。”

“后来,我的手黑了十天。”也不知道爹爹是从哪里找到这种花草汁,擦都擦不掉,“还被喻哥笑话了。”

“对十全膏也是一样。”

朝廷越是严禁,越是会有人好奇。

大荣朝富庶的人家不少,更不用说,十全膏在闽州时,是先送后买的,若是有商人也来这一套,难保不会有人觉得尝一点没关系。

萧朔含笑着微微颌首。

他小小年纪,能想到这里,已经相当不错了。

萧朔眼帘微垂,说道:“从明天起,你就过来吧。”

吩咐完后,萧朔果然每天下午都把卫修带在身边两个时辰,也没有刻意地去教他什么,只是让他自己看。

等到了萧朔挑了一个“好日子”,就以司礼监的名义传令,把文武百官,宗室勋贵等朝中一干人等全都去了菜市口。

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些时日查抄到的十全膏全都拿了出来,其实也不多,正如先前所查到的那样,十全膏如今只在闽州流行,商线还没有来得及延伸到大荣各地。

整个京城,一共也就查到不到百斤。

萧朔曾特意问过盛兮颜,知道十全膏除了吃以外,连烟也有可能会让人上瘾。他就让人拿来了两大桶水,把十全膏全都倒进了水里浸泡着。

并且,还在菜市口处死了一个在发布禁令后还敢悄悄把十全膏从闽州带来京城的商人,以及两个因为一时好奇,前后几次从他手里买了十全膏偷尝的勋贵子弟。

试药的人已经够了,萧朔也就没有再留他们的性命换赎款。

菜市口处刑并不少见,可除了监刑官外,也少有权贵们会特意过来看。

当众的处决,满地鲜血和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他们心惊胆战,有胆小的,差点就没站稳,和同僚相互搀扶了一把才勉强没有丢脸。

吃十全膏前后一共抓过几十人,从一开始的关押,到后来巨额银子的赎款,再到现在,直接处死。

不可不说,这一切都让人心中极度震撼,心有余悸。

东厂眼线多如牛毛,但凡敢吃上一点,肯定瞒不过。

花十八万两银子赎人就已经很让人心痛了,这若是白白送了命,岂不是更加连脖子都痛吗。

值得吗?

当然不值!

萧朔这个人出手一向狠辣,从不手下留情,也是半点都受不了糊弄。心知这一点,没有人再敢心有侥幸,一个个都觉得要回去好好约束后家中的孩子,尤其是那些被惯坏的幼子,满京城有意思的玩意儿这么多,出去遛马斗鸡都成,反正就是别碰这十全膏,自己没了命,还要连累一家子。

卫修的心底有一种难言的雀跃和兴奋。

他发现,萧督主其实并不似是他人说的那种手段毒辣,不计后果,而是非常的通透,仿佛自己可以看清楚他的意图,又仿佛他其实会比自己所想的更进一步,让他有一种想要追赶的跃跃欲试。

萧朔把他叫了过去,问道:“觉得如何。”

“很有意思。”

卫修也有点说不清自己的这种情绪,就觉得,日子似乎不会像从前那样无趣。

萧朔笑了。

他其实还是有点理解卫修的想法的。

曾经的他也是一样。

发现自己有点与别人不一样,很少有人能够理解他的所思所想,而他却看透所有人的心思。

只是这一切都终结在了六岁那一年。

萧朔身边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的事,朝上很快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了。

就连萧朔与内阁议事的时候,也会把他带在身边。

而他除了时而给萧朔斟茶外,都会安安静静地在站着,一言不发。

这孩子明显并非宫中的内侍,最重要的是,萧朔对他的态度如师一般,偶尔和他们说话说到一半,就会提点他几句,这让他们看着在心中暗暗心惊。

不免也有人在私底下猜测起他的身份,礼部尚书甚至还跟盛兴安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盛大人,这个孩子倒是和你有几分像。”

盛兴安微微一愣,萧朔与人议事,大多都只是宣了内阁,以及一些特定的官员,至于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萧朔了,自然也没见过他身边带着的孩子。

他不由问道:“真的吗?”

“本官觉得像。”礼部尚书捋了捋胡须,玩笑地说道,“你该不会有什么私生子留落在外头吧。”

盛兴安无奈地笑了笑:“大人,您真是……”

外室和外室子都是有辱斯文之事,盛兴安是不会干的。

他说着,忽然心念一动,他当然没有私生子流落在外,但是,他有嫡子流落在外啊……

莫不是。

他心知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妙,可还是控制不住心脏在这一刻疯狂跳动,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来的情绪蜂涌而来。

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敢去想盛珏,一个四岁的孩子独自流落在外,会有什么样的命运,谁都心知肚明。

见他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礼部尚书笑着随口道:“该不会真是你的私生子吧。”

“大人您别开玩笑了。”盛兴安略有些急切地问道,“您知道那个孩子叫什么吗?”

礼部尚书说道:“似乎叫‘修儿’,本官听到督主唤过一回。这孩子还真是好福气,能让督主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在哪儿能见到他?”盛兴安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您说跟下官长得像,下官也是好奇想要看看。”

“那就不知道了。”礼部尚书回道,“不过,后日要去太庙,萧督主说不定也会带上他,到时候一见便知。”

“说的是啊。”

盛兴安应了一两句,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就是突然就很想见见那个“修儿”。

他辗转反侧了两天,期待着先帝祭日的那天。

等到了正日子,皇帝也出宫了,他坐在了龙撵上,被抬去了太庙。

当日,有不少百姓来到大街想要一堵圣容,就见车撵遮得严严实实的,偶尔被风刮起,隐约能够看到里头的皇帝形销骨立,让人吓了一跳。

等到了太庙,皇帝下了龙撵,大臣们同样也是暗暗生惊。

自打元霄那天后,已经近三个月了,皇帝还第一次出现在人面前,他面容消瘦,肤色腊黄,整个人的气息格外萎靡,又有些阴郁,目光时而空洞,时而疯狂,仿佛随时都会爆起发狂。

臣子们面面相觑,皇帝成了这样,难怪不能上朝了。

皇帝其实还不能下床走动,只能勉强坐着,就算让人搀扶着,也只能让自己坐着不怎么显狼狈。

郑重明站在臣子们的最前列,目光注视着皇帝。

终于……

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