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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第一次来这里,却像是重回故地一般,被?这朦胧的轻烟浸得心头潮湿。

她抬步走进去,院中很空旷,几乎被?搬空了。

裴韵明喜欢在院中种花,一到夏天就?姹紫嫣红,芬芳满院。纪云蘅在院中走着,视线所?落之处,就?会在脑中猜想母亲在那块地方会摆放什么东西,种上什么颜色的花。

门没有上锁,只?贴了封条,但?时间隔得太久,封条轻轻一碰就?掉落。

她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飞尘让她迷了眼?。纪云蘅边揉着眼?睛边走进去,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踩上去像是压实的雪,又软又厚实。

纪云蘅在屋中转了一圈,发现有一盏壁灯上还有些蜡,她摸出?火折子给点上,屋中的景象顿时又清晰不少。

这屋里值钱的东西已经被?搬空,只?剩下零星的桌椅和一张竹编的藤椅。纪云蘅看见这个藤椅,才像是终于找到了地方停下了探寻的脚步。她也不在意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就?这么坐了上去,翻开了在手上拿了一路的册子。

这册子的封皮虽然磨得看不清字迹,但?里面的内容保存得还算完好,虽然有些字模糊了,但?不影响阅读。

第一页有一行小字:闲时小记。

【熙平八年,五月十七】:

月牙吃坏了肚子,一直哭喊。夫人说是我喂的野果导致,但?我自?己吃了却无事,所?以我并不赞同,但?此后会反省,待野果洗干净了再?喂给小月牙吃。

【熙平八年,七月初六】:

今日带月牙泛舟,月牙不慎跌落水中,回来后发了高热。夫人发了大怒,要我三日之内不得靠近月牙,岂有此理,月牙是我的女儿!此后我会反省,下次带她泛舟用?个绳子拴住。

【熙平八年,腊月二十八】:

带月牙出?去堆雪像,把她埋在雪堆里被?夫人看见,又遭骂。夜晚时月牙发了高热,我被?赶出?门亲自?请医师,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我认为是月牙穿得太少,下次多穿点就?不会患风寒,此后我会反省。

【熙平九年,二月十三】:

月牙今日摔了一跤,磕掉门牙。

【熙平九年,八月初一】:

月牙跟我学?木雕被?刀片划破了手指,夫人大怒,扔了我所?有刀具。

【熙平十年,五月十二】:

月牙跟我学?骑马,上马时不慎跌落,摔坏了腿,医师说要休养半年。夫人要拿刀砍我,近日无法归家,此后我会反省。

纪云蘅一页一页地翻看,不难看出?写下这个册子的人是外?祖父,只?是这些所?谓的闲时小记,记录的却都?是裴韵明生病,受伤的事件,一件关于外?祖父自?己的事情都?没有。

她恍然明白,这是外?祖父在她母亲生病或是受伤之时,所?溢出?来的担忧与自?责凝聚而成的书册。

这上面的一字一句,满满当当的都?是裴寒松对女儿的爱意。

纪云蘅失神地抬头,透过门望向院子,仿佛能看到在许多年前,这里还鸟语花香时,年幼的母亲穿着鲜丽的衣裙从院中跑过。

她是裴寒松唯一的女儿,是受尽宠爱的千金大小姐,自?由且肆意。

她会被?裴寒松牵住,然后带着她出?去放风筝,泛舟,骑马,爬山。

是纪云蘅缺失了很多年的父爱。

唯一幸运的是,裴家人教会裴韵明的爱,又被?她全部灌注在纪云蘅的身上,因此没有父爱的纪云蘅仍旧能好好地长大。

纪云蘅坐在藤椅上读了很久,从这些许多年前留下的墨迹中,窥见了当年的裴府,窥见了鲜活的裴寒松,也窥见了裴韵明成长之途。

黄昏悄然而至,天空被?晚霞染出?绚烂的颜色,像一幅瑰丽的画卷,绵延至视线的尽头。

没有阳光照耀的裴府,褪去了那层老旧的辉煌,变得灰暗破旧,处处彰显着裴家的落没。

许君赫的人在府中找了许久,才找到亮着光的小院。

他屏退了所?有人候在院外?,独自?走进了屋中,就?看见纪云蘅躺在藤椅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一卷书,半张脸被?墙上的烛灯照着,看起来恬静安宁。

许君赫在见到她的瞬间,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所?有急躁无声消弭。

他的脚步本就?轻,又踩在厚厚的灰尘之上,如此悄无声息地就?走到了藤椅边。弯腰靠近了瞧,纪云蘅呼吸平缓,肚子微微起伏,睡得正?香。只?是许君赫发现,她的眼?角似有泪痕,眼?睛还有些红肿,约莫是哭过一场,哭累了才慢慢睡去。

他伸手,用?很轻柔的动作?将纪云蘅整个抱了起来。

只?这一个动作?,纪云蘅就?猛地被?惊醒,人都?还没瞧清楚,下意识挣扎起来。

“佑佑。”许君赫轻唤她。

纪云蘅陡然一惊,抬头一看,才发现来人竟是许君赫。所?有挣扎的力道都?变轻了,纪云蘅刚被?吓到,声音有些发虚,带上一点点埋怨,“良学?,为何要吓唬我。”

许君赫低头看着她瞬间放松了情绪,眉眼?间浮现刚睡醒的懒意,于是心里全是柔软,语气也不自?觉缱绻,“我看你在这里睡着了,怕吵醒你。”

“你现在已经吵醒我了。”纪云蘅推了下他的肩膀,“放我下来。”

许君赫没有听从,站着不动。

纪云蘅的身量不高,身上也没有几两肉,于是抱起来很轻。她不做重活,所?以身上也没有紧实的肌肉,哪哪都?是软的。若是搁在以前,许君赫自?然不会有别的想法,但?对纪云蘅有了别的心思后,一旦靠近他就?像上瘾一样,想要更?多,贪得无厌。

许君赫故意扯了其他话题,“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纪云蘅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天竟然都?要黑了,这才惊觉自?己在这里留了太久,她揉着眼?睛说:“我不小心睡着了,邵生哥呢?”

许君赫道:“他先回去了。”

纪云蘅点头,又觉得这样说话别扭,推着他的肩膀强调,“把我放下来呀。”

许君赫就?是不放,抱着她颠了颠,“我试试你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吃饭,长肉了没。”

纪云蘅红了耳朵,又开始暗中使?劲挣扎。

许君赫啧了一声,“让我抱两下都?不行,先前你生病还抱着我不撒手呢,怎么轮到我了你就?翻脸无情。”

面对他的指控,纪云蘅的气势弱了一头,“我什么时候……”

“就?是你那回房屋漏雨,你蹲在地上玩泥巴结果生了病,烧得脑子糊涂了,硬是要抱着我睡觉。”许君赫翻起旧账,说得细致,“我要走你还不准,往我的怀里挤,我要是不抱着你你还哼哼唧唧地哭。”

纪云蘅当时烧得糊涂了,哪里会记得这些,但?记忆中确实记得那次生病被?人抱了很久,还梦到了母亲。她脸上一片滚烫,小声阻止,“别说了。”

许君赫轻哼了一声,“做人要知恩图报。”

纪云蘅努力争辩:“可是我那时生病了,你现在又没有。”

许君赫道:“怎么没有?”

纪云蘅睁大眼?睛,“你生病了?什么病?”

“不抱着人心里就?会难受,浑身不舒坦的病。”许君赫说着,往藤椅上坐下来,借着胡言乱语彻底将纪云蘅拥在怀里,将她按坐在腿上,又说:“你没听过也正?常,因为你见识太短了,日后跟着我会学?到很多东西,算你走运。”

纪云蘅:“……”

从裴府出?来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门口停着马车,是许承宁留给纪云蘅的那辆。

但?许君赫没让她坐,将人打发了之后带上了自?己的马车。车内点了香,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一如既往地往纪云蘅感到舒适。

往常坐马车,许君赫会独占一边,将腿横在上面,寻一个惬意的姿势。而今他却非要与纪云蘅坐在一起,但?也只?能贴着肩膀,再?挤得近了纪云蘅就?会推他,发出?抗议的声音。

半途中,纪云蘅突然开口问:“王爷看起来有顽疾。”

许君赫负气,不回答。

纪云蘅偏头瞧了他一眼?,唤道:“良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