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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但纪云蘅仍然对母亲逝世那晚的所有细节记得清晰。

她站在床头看着母亲轻轻闭着?眼睛,苍白的面容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尽管还美丽,却灰败不堪。纪云蘅紧紧握着?她的手,知道她的生命正在快速流失。

裴韵明用很?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哼着?歌谣,是在纪云蘅还小?的时候,裴韵明用来哄她睡觉的曲子。

她说这是从她娘那里学到的。

曾经裴韵明在这首曲子里获得数个安眠的夜晚,后来也给纪云蘅哼唱过无数遍,到?最后她知道自己要死时,这一次她为自己而唱,想在此生最后一次入睡时重获安宁。

纪云蘅看?着?裴韵明闭着?眼睛,听着?她慢慢停了呼吸。分明窗外寒风尖锐地咆哮,大?雪纷飞,接年的爆竹此起彼伏,但纪云蘅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置身?在一个绝对安静的世界,好像从此世上只剩下了她一人。

从那以后,纪云蘅就知道了人在死之前,会是什么模样。

此刻她看?着?许君赫,又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浑身?麻木,手脚冰凉,思绪全?盘崩溃,无法?思考,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想看?见许君赫死。

此刻许君赫正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面容白得几?乎没有了血色。年轻的男人将他的上衣剪开,那些衣裳的碎片都吸满了血,变得沉甸甸的,扔在地上都会发出轻微的声响。墨绿色的衣裳将血色掩埋,也只有在点了灯的屋里时,纪云蘅才发现许君赫流了非常多的血,几?乎将白净的身?躯给覆满。

肩头的伤口极其狰狞,那支箭被?许君赫暴力拔下,留下了一个血窟窿。但出血最多的还是腹部的伤口,也不知捅了多深,衣裳揭开时那里被?血给糊满,还在不停地往外流着?新的血液。

纪云蘅的眼睛被?这刺目的红占据,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压不住身?体的本能,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流不尽似的。

“姑娘。”年轻的妇人见她怕得厉害,便动身?来到?她身?边,轻声道:“还是出去?等?吧,我家相公平日里也会进?山打猎,时常会受点伤,所以处理伤口很?娴熟,你不必担心。”

纪云蘅神思恍惚,耳朵很?难听进?去?话,只听了个大?意,摇头说:“我想在这里。”

这是一对善良的夫妻,方才见到?纪云蘅前来求救时,他们二话不说就穿好了衣裳,牵出家中的牛车让纪云蘅带路。等?赶到?的时候许君赫歪在树上,脑袋了无生气地垂着?,像是死了一样。纪云蘅吓了个半死,半摔着?下了马车扑到?他身?边。

男人飞快上前一瞧,便道他这是暂时昏迷过去?了,还有气息。事?不宜迟,夫妻俩合力将许君赫抬上板车,回到?家中后男子就立即拿了伤药出来给许君赫医治。那女子见纪云蘅吓得像是失了魂一般,便劝她去?另一个房中喝点热茶压压惊,但她执意要过来。

房中安静下来,男子的确是经常处理伤口,手法?极为娴熟地为许君赫清洗血迹,止血,上药,包扎。等?忙活完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天明。

男子的双手全?是许君赫的血,离了床榻往外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长叹一口气。

纪云蘅赶忙追过去?,焦急地问道:“这位大?哥,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伤势很?重。”男子一边洗手一边说,“万幸的是他好像自己对伤口做过简单处理,否则早就把身?上的血放光了,现在我给他上了药,就看?他能不能熬过今日了,倘若熬过去?就死不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道:“我去?请村里的老郎中抓些内服的药,倘若伤口发炎,事?情也难办。”

纪云蘅听得心惊胆战,没有得到?许君赫已经脱离危险的说法?,她心中的害怕始终无法?消弭。她朝年轻的夫妇郑重道谢,又在浑浑噩噩的思绪中挑出一丝清明,往前追上那男子道:“大?哥,能否帮个忙,你去?抓药的时候就说是你被?利器所伤,不要向别人透露我们在此的消息。”

男子与妻子对视了一眼,没应声,似乎在心中掂量两人的身?份。

纪云蘅与许君赫衣着?华贵,显然不是这山脚一带几?个村落中的人,再加上她是半夜而至,另一个又受了重伤,谁知道是什么来头。

她往袖子里摸了摸,发现自己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银,便将头上的玉簪给拔了下来,塞到?女子的手中,“好姐姐,这个我就暂时抵押在你这里,日后等?他伤势好了再赎回,届时一定会重谢你们的。”

纪云蘅也没解释那么多,倘若他们愿意隐瞒,自然是好事?,若是不愿意,等?许君赫醒来之后,纪云蘅就带着?他去?别的地方,总归也不能为难人家。

女子推了推她的手,笑道:“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收了这些恩惠可?不就抵了功德了?姑娘你不必担心,药我去?抓就是了,且先让你兄长治好了伤再说。”

纪云蘅未绾妇人发髻,是未出阁的模样,妇人怕将许君赫说是她的情郎毁她清誉,便将两人的关系说为兄妹。

纪云蘅对此也并没有多说,只感激地道了几?句谢,转头又回了房中。

屋中只点着?一盏烛灯,散发出的光芒相当微弱,将许君赫的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暖色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似乎给毫无血色的脸添了几?分颜色。

伤口被?处理过后,已经开始发挥效用,他的神色慢慢趋于平静,不再像方才那样时时处于痛苦之中。安静下来后,他像是睡过去?了。

空气中是浓重的血腥味,他的衣衫被?剪得稀碎,雪白的里衣直接被?染成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纪云蘅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边上,扒着?床沿蹲下来,凑近之后看?见他的胸膛在微微地起伏着?,心里也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安心了。

至少许君赫还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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