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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好像剩下了孙齐铮一人。他一睁眼,就看见面前是狱中铁门,缠着门的锁链一圈又一圈,将他牢牢关在这里。

他是丞相,掌管六部,权力?滔天。是受皇上器重,天下民?众赞誉,百官俯首的丞相,没人知道他走?到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辛酸苦楚,呕心沥血爬了半辈子才爬到这个位置。

孙齐铮想,他如今才六十余岁,倘若他能活到一百岁,那么他还能在云端站三十余载,怎么能因为十多年前的那些旧事,因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裴家小子死?在这里?!

“来?人!”孙齐铮猛地起身,扑倒牢门上,大声叫喊,“放本官出去!本官是被冤枉的!那些事不是我所为,我要见皇上!”

“噤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还有口?饭捡着吃就不错了,还敢嚷嚷着见皇上?你去地下见你祖宗倒是更容易,往墙上撞就是了。”衙役刀在门上狠狠敲了一下,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牢中回荡,震得孙齐铮双手发麻。

“放肆!”孙齐铮怒道:“本官在未定罪之前,还有不得你来?欺辱!他日我出了此处,定要第一个摘了你的脑袋!”

衙役嗤笑一声,“你还当你是丞相呢?王爷今早来?过,下令要我们严刑审你,只不过没有皇令我们不敢擅自动手罢了。”

“宁王爷?他来?过这里?”孙齐铮心头大震,脱口?而出,“我要见王爷。”

“要见这个要见那个,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衙役啐了一口?,满脸鄙夷。

正说着,一人便?拿着官令而来?,交给?了看守孙齐铮的衙役。他展开看了看,而后招呼人动手开锁,对?孙齐铮笑了笑道:“大人,得罪了,您的审讯批文下来?了,小的们给?你活络活络筋骨。”

孙齐铮被押着去了审讯室,几个人同时动手,将他的囚衣脱去,捆上木桩。细长的鞭子蘸了盐水,狠狠抽在他的脊背上,只一下就让孙齐铮疼得眼前一黑,像是整个背部用刀剖开,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衙役守在边上,审问,拷打。孙齐铮疼晕过去,就会被泼上盐水,又硬生生痛醒,直叫人生不如死?。

一顿鞭子抽下来?,孙齐铮奄奄一息,被衙役糊上了药膏,说道:“大人受累,若是明日还有审讯文书,就要抽打前面了。”

他意识模糊,只听见身边的衙役议论着宁王爷,皇上之类的话。

被人扔回牢中时,孙齐铮脊背摔在地上,又一阵彻骨的剧痛险些让他背过气去。这里的衙役手法娴熟,折磨人的方法多了去,下手拿捏着分寸,只会叫他痛,不会叫他死?。然而孙齐铮却是头一回吃这样的苦,牙根几乎咬烂,意识昏昏沉沉,时而痛晕,时而痛醒。

孙齐铮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落到这般田地的一日。夜间一场大梦,他恍惚看见已经死?了的周文皓和郑褚归来?到牢门之外,冲他招手,要他出去。

下一刻他被背上的伤口?痛醒,惊慌地朝门处张望,却什么都没看见。半梦半醒间,他还看见了许多人,那些曾经与?他同盟的,与?他敌对?的,如今都已经死?了的人。

到后来?孙齐铮甚至不敢闭眼,他害怕那些开始蔓延在心底的绝望,努力?让自己镇定,想着这半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越是这样的关头,该越是冷静才是。

然而他要面临的折磨远远不止如此。接下来?的两日他几乎没合过眼。

衙役送饭的时候,像扔狗盆一样将馒头扔在他的面前。孙齐铮看着满是灰尘的馒头,许久之后才缓缓动身,拖动着剧痛的身体?往前爬了两步,把?馒头捡起来?一点一点撕掉外面沾了灰尘的膜皮,一点点将里面还干净的地方吃尽。

在牢中时分不清白?天黑夜,看不见任何阳光,只有燃不尽的灯火照明,一点一点吞噬着孙齐铮的意志力?和心中的希望。

忽而寂静的环境里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有人老?远喊道:“你们,快过来?!”

守在孙齐铮牢外的几人同时应道:“什么事?”

“舍房着火了,救火的人手不够,你们来?帮忙!”

“我们看守的是要犯,走?不脱。”门外的衙役回道。

那人怒道:“人命关天!你们留一人看守就是,门都锁着怕什么!快来?!再耽搁日后咱们都要睡草地!”

几人一合计,便?留下了一人守着,其?他五人匆匆离去。几番嘈杂的声音过后,周围又静下来?。

孙齐铮蜷缩在角落,像个静静等候死?期的老?人。

半刻钟后,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声音不大但在如此静的环境里极为突兀。孙齐铮掀开疲惫的眼皮朝外张望,却正看见一个披着宽大的墨色斗篷的人站在牢门前。

他身体?微微一动,刚要开口?,就见那人摘下了帽兜,露出一张平静无波的脸。

“大人,我来?救您了。”

来?人是迟羡,左手握着一把?长刀,刀刃上挂着鲜血,正往下滴落。

“迟羡?”孙齐铮眼睛猛地一睁,几乎顾不得浑身的疼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迟羡拿出钥匙,将门锁打开,快步走?进来?时脱下了身上的斗篷,一下就将孙齐铮扶起来?,顺手将斗篷披在他的身上。

孙齐铮握着他的手臂以此借力?站着,嘶声道:“带我去见王爷。”

“大人。”迟羡漠声道:“王爷屡次求见皇上,去衙门下了审讯令,放言务必要衙役在这几日让大人认罪。”

孙齐铮涨红了脸,脖子青筋尽现?,手死?死?地抓住迟羡的胳膊,咬牙切齿:“王爷……”

“泠州已无大人容身之所,属下此次前来?,便?是想将大人救出去。”迟羡道。

“那把?火是你放的?”孙齐铮惶惶道:“逃狱出去,唯有死?路一条。”

迟羡面色平静道:“也是大人唯一的生路。”

孙齐铮看着敞开的牢门,心乱如麻。他知道了许承宁太多的秘密,不仅与?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更是他心中最大的威胁。

许承宁倘若想除掉他,解决心头大患,那么让他死?在牢中是最佳时机。

“走?!”孙齐铮一声令下,让迟羡扶着自己快速离开大牢。

出去时他看见原本守在门口?的衙役正躺在血泊中,正是先前笑着对?他说活络筋骨的那个。

迟羡制定好了逃生路线,带着孙齐铮飞快下楼,避开人群往偏僻之处走?去。

大火烧得猛烈,映亮了半边夜幕,众人叫喊着救火,无比杂乱。

迟羡将他带到大牢的后方。那处拴着两匹马,看起来?是早就备好于此。迟羡将孙齐铮扶了一把?让他上马,等他去解另一匹马的时候,前方忽而传来?一声叫喊,“谁在那里!”

孙齐铮受惊下意识望去,与?前方的衙役对?上视线。那衙役眼睛一瞪,当即大喊,“来?人啊,有人劫狱——!”

“大人,抓紧了!”迟羡声音一沉,扬起马鞭抽打孙齐铮的马,只听一声长鸣,骏马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孙齐铮身上的骨头没有一处不疼,尤其?是后背,那些细细密密的伤口?像是又被硬生生抠开,瞬间冒出一身冷汗,汗水更是让他的伤口?更疼一分。

他不敢松手,斗篷灌满了风,夹紧马腹往前狂奔。

迟羡很快也追了上来?,长衣猎猎作响,墨发飞舞,手中一柄长刀甩着血珠。他如夜中的一支长剑,与?风并?肩而行,赶上了孙齐铮的马,说道:“大人,前方尽头处有禁军守备,属下会为大人开路,一定不要停下,只要冲出禁军守备,再往前就能出泠州。”

此处牢狱本就建在泠州的边境处,出了泠州之后山路复杂,天高远阔,孙齐铮的马往何处逃,找起来?就难了。

如今那些荣华富贵再无奢望的可能,孙齐铮只盼着能保住一条命就好。

果然迟羡才是最忠心于他的人。任何人都会背叛,他不会。

就见他加快速度,赶超在孙齐铮的前面,很快夜色就淹没了他的背影。

耳中尽是呼啸的风声,孙齐铮驱着马狂奔了一盏茶的时间,就隐隐看见前面火光明亮,声音纷乱。

孙齐铮不敢慢下来?,直到马奔到面前时,他才看见迟羡在禁军中厮杀,长刀被染得血红,他的脸上也溅满了血,被层层围在其?中。

正是如此,禁军的守备才开了一个大豁口?,等那些人看见孙齐铮骑马奔来?时,再喊着拦截已是来?不及。

孙齐铮驾着马,面露狠厉之色,一举冲破禁军的守备圈,朝前方狂奔。

只要出了泠州,就有了生的希望。

他夺路而逃,不敢往身后张望,恨不得用马鞭把?马屁股抽烂,身体?剧烈地发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只要眼下保住了命,他就还有别的出路,不缺东山再起的机会,天无绝人之路。

然而正当他设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做时,本该是寂静黑暗的旷野,却突然亮起了火光。

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就连成了长排,密密麻麻,将前路完全?挡住一般。孙齐铮大惊,霎时慌乱起来?,像看见了极为恐惧的东西,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