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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状元还未定,就已在各有见识的言谈里定下。

听说才二十四的年纪,连中六元。

又传谪仙风貌,尚未娶妻。

便在一片浩荡喧嚷里,唢呐震天,鼓声雷动,拥挤的人?潮被官兵开出一条路,一个头戴方翅乌纱帽,帽侧簪金花,身披朱红绸的年轻男子,骑着御赐的金鞍朱鬃马,在前呼后?拥里,由?远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那?张高?姿玉朗的面容甫一出来,登时一片欢声。

看不起谁起的头,忽然之间,数不清的鲜花从天而降,朝他扔了过去。

榜眼和探花全都沦为陪衬。

更何况后?面的进士们。

他却噙着淡笑,始终从容。

马蹄踏落,踩碾过地?上的一枝桃花。

洛平引马避开人?群,在巷口望着这幕,亦禁不住感慨:“真年轻。”

“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卫陵在旁瞥他一眼,“你不也是?状元,还更年轻三岁?”

洛平叹道:“哪里能一样?”

大燕自建朝起就重文轻武。太.祖武将出身夺得天下,惧怕后?来者也学了这套,要翻他辛苦打下的江山,祸害他的子孙,在位时就抑武重文,还杀了一大批追随他打仗立功的开国勋贵。

几朝下来,自不约而成这样的规矩。

也是?当朝的神瑞帝当年起事时势弱,镇国公几乎舍命扶持其登基,助其清君侧,后?来又立下无?数战功,这朝的武将地?位比起前几十年都要重许多。

但到底比不上文官。

卫陵知他意思,不置可?否。

望着不远处被簇拥的人?,眸底幽暗,面上却笑笑。

*

陆松,其实不姓陆,应当姓谢。

庆徽年间,其生父谢直为内阁阁臣,兼礼部尚书,在朝廷中占据一位。

但随庆徽帝年迈衰老,太子之位迟迟未定,底下的几个皇子逐日不安分?起来,争权夺嫡愈演愈烈,渐成五王之乱。

最后?,却是?毫不起眼的十三皇子继位大统。

那?晚宫城内死伤无?数,鲜血顺着阶缝尽流护城河,春花在火光里灿然盛放。

晞光大亮时,罪臣残孽尽数被伏,压审判刑。

谢氏一族所支持的三皇子终究落败,兴许愧对追随自己的一干能臣,竟饮鸠自尽。

谢直被新帝定罪斩首,满门抄斩,除去女眷被充入教坊司。

适时尚是?稚子的谢松,被父亲一个叫陆尺的幕僚暗中保下,带回家乡遂州,改换陆姓,自此当作亲生孩子抚养长大。

陆松少时聪颖,过目不忘,在当地?有神童之称,自不忘家族仇恨。

二十余载读书,终在神瑞二十四年的春闱中一鸣惊人?,入翰林院担编修之职。

并于同年四月,与翰林学士姜复的嫡长女姜嫣定亲。

随后?便是?一步步向?上爬,站入温贵妃之子:六皇子的阵营,为了扳倒曾经构陷谢家的仇敌。

经年而过,那?些人?都身居高?位,被皇帝所重用。

而其中,便有镇国公府卫家。

……

曦珠扶在围栏上的手微微发紧。

无?论是?改换朝代,亦还是?皇帝更迭,更甚是?一官一职的调动,都会?引动风波,搅动涉事人?的命运。

她无?法去评判什?么,只是?想到前世卫家潦倒时,本该和谢家最后?的结局一样,但因那?时身在北疆的卫陵抗敌战死,几乎所有的卫家军折损在雪谷,牵制住了攻城掠地?的羌人?,挽救了万万数的百姓。

新朝里不少官员上折请求,轻罚卫家剩余女眷子嗣。

纵使卫家因携太子逼宫这样的大罪,应该全去头颅,但当年镇国世子为齐王叛乱,困死孤城,后?来镇国公又因征战病逝。

这会?卫家最后?一个成年男嗣也如此忠君爱国,没?趁着京城大乱带兵回来造反,够那?些老臣感动地?涕泗横流。

卫家就剩下几个孩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便轻判了吧。

登基的新帝迫于压力?,无?奈改判流刑。

却是?去峡州,海寇猖獗的地?域。

置身一片欢呼声里,满目纵飞的花枝,全都往天街上的那?个人?投掷而去。

身边的卫虞亦朝他扔去一枝海棠。

与一众豆蔻少女们满脸羞涩。

曦珠抬眼,看到对面楼上那?张熟悉的面容。

柳眼梅腮,笑靥灿烂。

是?姜嫣,靠在窗沿,正俯瞰下方盛景,往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身上,也丢去一枝粉嫩芍药。

闲人?扔落怀里的花,陆松一枝未接,唯独接过这枝。

周遭瞬起长嘘短笑,闹哄哄里,顺那?弯长弧仰头看去,便见是?一个美人?。

姜嫣侧过身,以团扇遮住微红的脸。

曦珠正收回眼,忽感下方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望过去,便见头戴皂纱巾帽,身着群青衣袍的进士堆里,榜眼及探花的后?面,一人?骑匹棕红马抬首看她。

不想在这里第三次见到了她,仍是?白?裙,一眼就能瞧见,许执不觉朝她笑,想到那?时她托老伯带的话,“来日必能高?中春榜,前程似锦。”

他已尽最大努力?,得了第九的名次,并无?任何遗憾,应了她的前半句。

后?半句该作勉力?之言。

卫虞这日拉着表姐来观状元游街,讨的是?个好运喜气,还让丫鬟去买了花,自己一枝,表姐一枝。

但状元郎都快过去了,表姐却还没?丢花,急地?她推搡表姐的手臂。

“快扔呀,人?都要走了,快呀!”

沸然嘈杂里,人?们争先恐后?地?将花都送予了最前头的人?。

曦珠稍往前,对经过下方的人?,弯眸,回应他的笑,随即将手里那?枝淡紫的丁香,轻轻一抛。

缤纷的花雨里,许执抬臂伸手,一下接住她扔来的花。

却在这时,察觉到一道强烈的,难以忽视的视线。

他捏着花枝,在热闹声里看去。

一个巷子口,同样踞坐马上。

一匹纯黑的汗血宝马上,一个身着蕈紫圆领袍,尚未束冠的世家子,隔着人?群,正冷眼观望这边。

许执认出了他,上元赊月楼,他追着这个常着白?裙的姑娘远去时,便是?这般眼神。

说不上漠然针对,其中隐有说不清的情?绪。

但许执能看出他对这个姑娘是?在意的。

花静静地?躺在许执手里,他对不远处的人?微微笑了下,接着转眼,轻握住花,心无?旁骛地?揽住缰绳,跟着游街向?前。

他没?有再抬头看楼上栏前的姑娘。

曦珠跟随许执望过去,便见到卫陵,一时心莫名忽地?发紧。

他与洛平并辔避在人?潮后?,见她望过来,立即高?举起手臂,弯笑一双眸,嘴角翘起,朝她招手。

生怕她没?注意他似的。

彩旗飘动,人?声鼎沸。

他一直挥手,以期求得在这片无?关他们的热闹里,她的回应。

曦珠捏握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未曾放下手。

她也没?有回应他。

直到楼下的众人?朝前而去,卫虞依依不舍地?,从状元郎远去的背影转开眼,看到了挥手的三哥。

她带着表姐奔下楼,与往这里赶来的两人?会?面。

曦珠在旁听兄妹俩的谈话。

今日是?月初休沐,卫陵不用去神枢营点卯上职,便约了洛平,往洛家做客玩去。

他昨日在信里说到过。

待快要晌午,洛平父亲说家里饭菜算不得佳肴,怕招待不好,要让人?去酒楼买菜,卫陵道不用麻烦,直接与洛平出来寻地?方吃饭。

不想碰上状元游街的场面,人?多过不去,又见到她与卫虞在这里凑热闹。

“不过一个状元,有什?么好看的?”

听到三哥的讽笑,卫虞刺声道:“那?也比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强。”

她没?法说长相,毕竟三哥在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里,是?排第一的。

身处的贵女圈里,谈论起三哥来,最多说的就是?相貌。

除去身份地?位,只这个能夸了,实在没?什?么才华可?言。

而现?在风头正盛的状元郎,与三哥的姿容仪表比起来,说良心话,旗鼓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