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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执不曾想过秦令筠会来找他。

此前, 被其教导公文,他得以用卢冰壶挡回了招数。此后,秦令筠并未再为?难过?他。

正是调查潭龙观的紧要关头。

没?有哪个幕后黑手, 会开门见山地来与他说:“许大?人,你?现今在查的人口失踪案,幕后主使是我。”

便在刑部的衙署内,一处偏房中, 只有一根白烛在静静地燃烧。

晦暗的光线下,照不明彼此的神情。

许执自然不担心在这样的地界, 身为?御史的秦令筠会杀他灭口, 但并未料想?到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打翻了他此前的一切盘算。

“但此事是陛下默许, 你?要继续查下去吗?”

秦令筠看着对面之人脸上的讶然, 不觉笑?起来:“卫陵不过?利用你?。倘若你?在陛下面前,揭露了丹药的真相,你?猜后果如何?左右不过?两种,他不过?是用你?去试探陛下是否得知此事。”

“若是你?运气好,还能靠着卓绝的能力活下去,想?必卢冰壶也会保你?;可若是你?运气不好,也只有死路一条了,他正好解决了你?。”

话落的那?瞬, 整个狭小的屋内落针可闻。

须臾之后,许执问道:“为?何?”

“许大?人, 这种事我还真不好说出,污蔑了一个女人的清誉。”

尾音方落, 秦令筠便瞧见他脸色的不安,知道自己又一次猜中了。

掸掸袍袖, 眉目中的笑?消失得干净,不给?许执任何反应过?来的机会,径直道:“因你?在觊觎他的夫人。”

那?次柳曦珠从他的手里?逃脱之后,必定去找过?许执。

她那?样的性?子,定然会提醒许执要当心他,免得受到他的迫害种种……

秦令筠想?到这点时,再看到许执慌张的神情,又不由地想?笑?。

若是前世后来的许执,定不会露出这种破绽,到底还是年轻。

这样一个人。

在上一世,他听说是柳曦珠的未婚夫时,都调查清楚。

何故这一世,面对两个官家的有意联亲,许执却都不答应?但凡娶了其中哪一家的闺秀,可都比娶柳曦珠要好得多?。

此后财运相护,仕途步步高升,总比现在靠着自己,一个人往上爬的好。

许执是一个精明的男人,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许执如同前世,还对柳曦珠上心。

那?时分明已经退婚,却还要拿着尚不完全的证据,来威胁他放过?他的前未婚妻。

这时柳曦珠已成为?卫陵的妻子,却也要旁观他人。

“许大?人,倘若没?有卫陵闹出的那?桩丑闻,柳姑娘定还是清白身,你?一个前途上好的进?士,配她足以。”

“你?仔细想?清楚了,若是将?你?的所知,皆告知陛下,你?所期望的,尽可得到。”

秦令筠最后看一眼一直沉默的人,不再多?说。

点到为?止,纵使许执未被他说动,但这些话足够为?他争取到些时间,拖延住卫陵的动作。

门开合之间,只余一个人还站在屋子里?的窗前。

蜡烛烧掉了小半。

忽地从窗棂缝隙中钻进?细细的一缕寒风,将?那?豆大?的光吹灭了。

昏暗中的人,垂着头,慢慢地坐了下来,在一把冰冷落灰的凳子上。

他想?起了那?年春闱前的雨天,她让那?个老伯送伞给?他。

祝他高中春榜,前程似锦。

那?次状元游街,他并未取得最好的名次,但还是得到了她从高楼上,抛掷下的一枝丁香花。

他知道的,那?些朱门勋贵的子弟,怎么会管他一个贫寒之人的胃疾。

一定是她去和那?个卫家三?子说了,才会有郑丑那?样的神医,来细致地给?他治病开药,甚至不收一文的诊金。

……

但是很多?次,他看见她与卫陵在一起,都是高兴的。

无论是七夕,还是上元。

她的脸上都有笑?容。

那?回卫度的大?婚,她来园子找卫陵,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许执渐渐弯下了脊背,双手撑住额头,手肘抵在膝上。

便在这一刻,他摇摆不定,不知该怎么办了?

如果真与秦令筠的所言一样,卫陵早看出来他的心思,所以想?借着这次的查案,让他去死。

*

夜色渐浓,暮霭沉压。

“小姐,你?才刚嫁进?公府,就让你?去别人家的丧事,这不是欺负你?吗?三?夫人她不愿意去,倒把这个差事甩给?你?。”

丫鬟亦桃自小跟随小姐。

做奴婢的,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再清楚不过?。

她心里?愤愤,三?夫人进?门时是何等的风光,不过?一个商户女,比小姐还不如,就连才学也比不上。

只靠着容色,那?般十里?红妆,被卫三?爷迎着,嫁进?了公府。

到了小姐这里?,却是宴席减半,聘礼少缺。

便连现在世子夫人有孕,偌大?公府的中馈,都落在三?夫人那?里?。

这就算了,二爷的账,国公夫人仍旧捏在手里?,没?有交出来。

她的声音很小,怕被院子的其他人听见。

那?些可都是老人,得罪不起,若去二爷那?处告状,怕将?她责打发卖。

“亦桃,我已得了好运嫁给?二爷,这样的日子,比在郭家好得多?。”

郭华音正坐在案前,低头翻看卫锦和卫若的课业。

自从卫度和孔采芙和离,这两个孩子的功课显然差了许多?。昨晚,卫度让她帮着教导起来,赶快补上进?度学习。

她一边看着,一边说道。

“这些话,你?今日在我跟前说,以后不要再提。你?尽管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你?跟了我十多?年,该知道我的为?人,只要我能给?你?的,都会给?你?。”

世子夫人当年嫁进?公府,都没?有柳曦珠的排场,轮不到她背后说话。

遑论那?是卫三?爷给?柳曦珠的添妆,把整个身家都压上去。

京城哪个女子不羡慕?

她自然也艳羡,却明白人的贪心一旦超过?,就会覆灭了自己。

小姐的警告之言在耳,亦桃忙不迭道:“是,小姐,我知错了。”

小姐对她是极好的。

“对了,你?去把阿锦的琴取来……算了,我自己去吧。”

吩咐说到一半,郭华音站起身。

卫锦的那?把伏羲式久不练习,有些涩音,该上油润。让亦桃去,恐卫锦不乐。

那?个孩子的脾性?犟得很。

……

天色如墨,终在亥时初,卫度得以归家。

这些日,户部为?着这年的开支,一顿忙活。

他日日起早贪黑,成婚的第二日,依然天不亮就去衙署。

近两日,建造皇陵的差事,也至最尾,还要往里?填银子,砖石不够。

需从别处挪钱,与负责该事的太子商议过?后,从东宫出来回到家中,问过?仆妇,得知两个孩子都已熟睡,与新夫人相处得很好,在一起学琴练字,晚膳也在一块吃。

他疲惫的身心,得到慰藉。

这个继室娶得倒是没?错。

那?时,他愤怒于郭华音私自怀上孩子,但后来孩子被她亲手打落。她哭着对他说,也不知怎么怀上的,知晓他不相信,宁愿那?个孩子不曾来过?。

黄孟给?卧床小产的她诊断,此后怕是难有子嗣了。

他念起两人在一起的诸多?种种,她从来懂事,又不免怜惜起来。

如今得知她对两个孩子的付出,他放心许多?。

卫度走进?屋后,他娶进?门不过?几?日的妻子随即上前,为?他脱衣,给?他递上热帕。

又笑?着问他饿不饿,备了热菜等着。

与孔采芙在时,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卫度的心情愈加舒畅,擦过?手脸,坐下吃饭,听闻她要往秦家去送礼祭拜。

叹息一声,不知当初与秦令筠的同窗之谊,如何走到这步。

“那?你?明日去一趟吧。”

郭华音给?他添菜,轻声应道:“是。”

*

翌日,郭华音带着婆母给?的管事婆子,并三?个丫鬟,出了公府的侧门。

坐着装有礼品的马车,于颠簸中,前往秦府。

抵达府邸时,门前屋檐下挂着一对白灯笼,与记名的秦家管事递礼后,她带着人走了进?去。

一路穿行?,满目都是白色。

残雪未融,又添惨淡荒凉的死气,丧乐低绵地唱着。

却在漫无边际的白里?,抬头间,她眺望到一抹堪称艳色的红。

是一座绣楼的尖顶。

郭华音有所耳闻那?座绣楼,还是听她那?个专作戏曲的父亲讲起。

很多?年前,秦家那?位美貌绝世的小姐,欲与梨园前途最好的戏子私奔,但不知何故,最后戏子坠崖而亡。

那?位秦小姐也被哥哥:当年风流满京的秦家长子,现今清心入道的老道带回家中,锁了起来,后来也死了。

死了大?抵二十七年。

秦宗云站在被风吹皱的湖水边,望着那?棵光秃的大?树下,一年比一年黯淡的绣楼。

门窗上的朱砂符纸,业已被去年的风雨吹淋得斑驳。

“等会你?们把带来的符,拿到这儿再加贴一遍。”

这句话,是对身边的两个小童说的。

他那?个儿媳妇,在这里?“落水”而亡。

破坏了此处的风水。

拂尘一甩,搁在深蓝的道袍上,秦宗云往自己的院落走去,问道:“那?桩事,有没?有查出是谁?”

秦令筠跟在他身侧,道:“我心里?有数。”

“是谁?”

“等我查明清楚,再和爹说。”

秦宗云便不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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