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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儿子,最是谨慎,等有了结果,自然会告知他。

他也放心把那?些事交给?他。

听到长子问:“不知爹怎么会有空回来?”

倘若是为?了姚佩君的丧事,秦宗云绝不会回一次家。

他的语调低了低,道:“近些日,陛下的身体?益发不好,昨日派人让我回京献丹,顺道过?来看看罢了,等一会就要离去。”

父子两个正在说话,忽见有人从一处层峦山石背后跑远,苔绿的身影,似是一阵春风,散在寒冬中。

秦宗云眯眼,瞧出是照秀。

想?了想?,问起身边人:“接下来,你?要拿你?的儿子怎么办?”

秦令筠远眺偷听到他们说话的孩子,不以为?意。

一个蠢钝的人,能懂得了什?么。

“等这场丧事结束,再说吧。”

他的视线瞥向他老神在在的父亲,暗下讽笑?,那?个儿子,也不知是谁的种。

待卫家如前世倒塌,柳曦珠再落到他的手中。

他亲生孩子的母亲,会是柳曦珠。

*

书房内。

“你?确信当年的先夫人,生下的那?个女儿是被扔进?晖和寺的莲花池?”

甫一送秦宗云暂时去歇息,要回转灵堂去待客,却是随从来报,道当年的接生嬷嬷带回来了。

赶了将?近一个月的马车,终于把人带回京城。

叫把人带至书房,又脚步快速地赶到。

秦令筠看着眼前八十多?岁,穿身深蓝棉衣,满头白发、佝偻着腰的矮小老妪,沉声问道:“倘若你?说的是假话,本官定饶不了你?!”

老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嗵”的一声磕头,没?剩几?颗牙的嘴巴,颤颤巍巍地嗫喏。

“大?人,我不敢瞒您。当年七月十三?那?日,夫人千辛万苦生下了一个女婴,老爷早前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要我把那?个生出的孩子弄死,不管是男是女,都不要。”

“我只匆匆看了一眼,确实是一个女娃,便把她扔进?离后山不远的莲池里?,想?着那?个池子能够往生,小姐也不能怨恨我。”

那?年入夏,七月酷热。

夫人的母亲过?世,怀有身孕的夫人回乡祭拜。等回京路途,好不容易至城门郊外,老爷前去接人,却被大?雨困住,夫妻两个不得已在晖和寺暂住。

便是在那?一日下晌,夫人意外提前发动,羊水破裂。

“大?人,我只是拿钱做事,至于其他的,我可都不知道,求您饶过?我啊!”

她也不知好好的女娃,为?何会换成了一个男娃,还是如今秦府的当家人。

但大?家门户里?太多?私事,她也做了不少这样的生意,再清楚不过?,决计封牢嘴巴。

便是那?一次过?后,要金盆洗手,带着儿子儿媳孙子离开京城,路上还遇到追杀,想?必是秦老爷派出的,真是用上了一辈子的机智,丢去半条命,终于死里?逃生,找了个偏僻安静的乡镇生活。

将?近二十年攒下的银钱,足够他们富庶一辈子了。

却不想?有朝一日,会有人寻来,强行?把她带回这个藏污纳垢的地界,奔波一路,差些把她骨头给?颠散。

瞧如今的架势,竟还要她的命。

“大?人,我是听老爷行?事,您要有什?么疑问,尽管去找老爷啊。我就是一个老婆子,也没?几?年好活了!”

直至被拖出去,老妪又抹了一把泪,哭喊道。

“先把人关起来。”

秦令筠望着被合上的门,站了一会,又敛目坐到一盆君子兰旁的圈椅上,双手交握。

前世,他在见到柳曦珠的第一面时,只以为?寻了十多?年,众多?女子中,她与他的母亲最为?相像。

但后来查到有关她的一切,自然也牵扯到她的母亲,是杨家在庙中抱养的二小姐,后嫁去津州。

当时起疑,因与那?位先夫人生子的寺庙,是同一处。

既是秦家的血脉,与他的母亲长得相似,再合理不过?。

他让手下去追查柳曦珠的真实身世。

但不知是不是那?时他处理黄源府的匪患,比这一世,晚归京一个月余,无论如何都查不到。

后来卫家倒台,柳曦珠也随着卫家剩余众人,流放到峡州。

他没?有再见过?她了。

今生在回京的那?一日,他立即派出人去继续查。

辗转多?地寻问暗探,终得知还有一个接生婆尚且活着,又几?乎翻遍了大?燕的各个州县,终在一年半后,找到了人,问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与那?个和尚所说,都对上了。

柳曦珠的母亲,是他父亲的女儿。

柳曦珠,当然也是秦家的女儿,如何能流落到外家,该当认祖归宗。

秦令筠的嘴角弯起一抹弧度。

整个破局的关键,他已明白掌握。

想?要拿捏住卫陵,便在柳曦珠。

便不提重生之事。

到时,他要看卫陵的选择:是在卫家,还是在流淌秦家血脉的柳曦珠。

迟早有一日,柳曦珠会回到秦家,更会回到他的身边。

不过?现在,他得去灵堂那?边走动应酬,今日有好些官员及家眷来祭拜。

秦令筠方才站起身,整袍要出去房门。

倏地,响起三?记敲门声。

他不禁皱起眉来,朝外问道:“谁?”

“爹,是我。我有事找您。”

是照秀那?个孩子,柔柔弱弱的声音。

他很少来书房找。

秦令筠愈加拧紧眉,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仿若怕磕碰出多?大?的声响,被责骂蠢钝。

人的头是低着的,眼也是垂着的。

头发凌乱的散着,鬓边垂下几?缕乌发,身上的苔绿衣袍也长的拖至脚边,系带松松垮垮地拴着。

没?了个娘,竟成这副邋遢的模样。

但秦令筠只淡问:“什?么事?”

“爹,我……昨晚梦到了娘,她给?了我这一幅画,说是一定要让……您看看,让我带给?您。”

语气犹犹豫豫,战战兢兢。

人站在跟前,脊背也颓弯。

说着话,他从宽大?的袖子中,磨蹭着拿出一副卷起的画轴。

这个孩子,从生出来脑子就笨拙,等会说话认字的年纪,没?学几?个字,尽去看图画。

如今到了这个年纪,更是整日看那?些神魔鬼怪的画册,没?半点长进?,约莫是废了的。

“爹,您看看。”

照秀又一次说,颤抖着手递上来。

秦令筠本不信这些东西,但因重生这般夺天机的惊事,便接了过?来,将?画轴打开,要看看姚佩君托梦给?他的画,上面是什?么。

但就在全部展开的那?一瞬,瞧见上面恍若一团浓雾的黑色恶鬼。

前所未见的画风,画得极狰狞可怖。

线条歪拧地纠缠,似是要把画外的人拖进?去。

一刹震骇间,一把尖刀陡然穿过?那?只恶鬼咧开的血盆大?口,插入了他的心脏。

一双手紧握住刀柄转动,继而拔出,鲜红磅礴的血,立即喷溅在画上。

也溅落在身前人通红盈泪的双眸。

照秀死死地咬紧牙,又一次把刀快速捅入了那?个窟窿。

在惊骇的目光中,他瘦弱的身体?在发抖,昳丽的面容却在颠笑?。

“你?杀了我的娘,我要替她报仇!!!”

流不尽的血泪,顺着他的眼睛淌下来。

在他所谓的父亲,拼着仅剩的气力,要夺过?他手中的刀时,他一次又一次地拔出,捅入。

拔出,捅入。

……

直到手中的画卷掉落,人跟随摊倒在地,彻底失去生息。

血将?整件黛色的暗花直缀浸透,也染湿了地砖。

接着推开门,转往下一个地方。

*

天渐渐地暗下来,快至傍晚,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今日到府里?吃饭的官员夫人许多?,各人都在忙碌,不是在择菜,就是在切菜,还有炒菜炖汤。

“刀,我的刀去哪里?了?”

一个厨子突然大?叫道。

他拿来剔鸡骨的尖刀不见了,就在他去尝汤咸淡时,一眨眼的功夫,不翼而飞。

他忙地四处搜找,还对着满厨房的人,大?声嚷嚷:“娘的,谁拿了我的刀!”

没?了顺手的刀,闷在热灶前的厨子,更是暴躁难忍,仿若失去了神兵利器。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死寂之后,女眷们不绝的尖叫声,响彻整条街道,盖住了丧乐敲钟。

一个浑身是血、双目通红的人,忽然从旁边的小门,癫狂一般奔来灵堂上,手上拿着一把全是血的尖刀,曳地的袍衫拖出蜿蜒的血痕。

浑若无人地噗通一声,跪在了那?个松木棺前。

在场的众人不明所以,却都惊惧,下意识地纷纷往后退,各个睁大?了眼。

郭华音在十几?个女眷中,正关怀几?句失去女儿、哭泣不停的姚夫人。

惊变突生,也不住讶然,怕得赶紧往立柱后退让。

与此同时,从各处追奔来的小厮和丫鬟,或多?或少地手上染血,皆惶恐地望着那?个沉默流泪、跪地的人。

大?爷死了。

老爷死了。

老夫人死了。

遽然,不知谁嘶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