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小说网rdshuku.com

也仅仅流了几丝血,如何比得上?她承受的那些。

他没办法去?置喙三叔母为他们做的这一切。

纵使三叔母不曾对?他说过什?么重话?。

只在每次深夜,他回到这个避雨之处,姑姑和?卫若去?给他做饭,她则为他缝补破洞的衣裳,让他在外也要?照顾好自己。

再是与他聊天。

“你别太闷了,和?你三叔一样。他从前?什?么话?都不愿意说,总是一个人?闷在心里?。”

他便挑拣些轻松的话?,和?她说。

一盏豆大的灯火下。

他看她垂低笑眼缝衣,心里?明白,若是在如此多的牺牲后,他还不能让卫家翻身?,便是辜负了她。

也唯有让卫家重回过往,才能让她脱离泥沼。

天未亮,除去?卫锦还睡着,他们送他出门。

站在门口,对?他道:“保护好自己。”

他点头,对?她,对?姑姑,对?卫若,道:“我知道,你们回去?吧。”

但每一回,他们都站在那棵槐树底下,目送他的远去?,直至他再看不见他们的丁点影子。

他穿过长街小巷,看见了许多户简陋的门口,也有这样的送别。

殷殷期盼中?,是担忧和?恐惧。

或是流放充军的官员,或是当地驻扎的士兵。

每次的上?场杀敌,深入敌营,他都要?告诫自己,一定要?护住自己的命。

三叔母、姑姑、卫锦卫若,他们还要?他活着回去?。

每一次战争的劫后余生,都是喜悦和?庆幸。

一个月后,他擦净手上?的那些血污,怀揣那份微薄的俸禄,走过遥远的长路,回到了那个仅有两处屋舍的小院。

把那几两的银子,都交给了三叔母保管。

她愣住。

“你自己拿着就好了,不用给我。”

他摇头道:“我没有什?么需要?花费的地方,您拿着。若是家中?有要?花的地方,您可以?支使。”

从前?,刚至峡州时,他们身?无分文。

为了卫若的药钱,她甚至想过绞断那头浓密顺滑的乌发去?卖钱,姑姑也跟着要?断发。

就在那时,傅元晋派人?送来了药和?几两银子。

他执意给她,她最后接了过去?。

但在第?二日大早,阴沉天色下,他要?离开时。

她还是把二两银子放进了他的手中?,笑道。

“你拿着去?花,一个月在外头,总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他又一次离开了那个小院,也离她越来越远。

他不必担心家中?,她会照料好,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记得平安回来!”

她突然喊道。

“知道!”

他回首,朝她挥手道。

也朝姑姑和?卫若说。

那一声的喊,惊动其他相邻院子里?的离别。

“你要?平安归来啊。”

“别死在外头,留老娘照顾你一家子人?,听到没有?”

“儿啊,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回来啊。”

……

又一年的雪花飘落,他们已?经流放至峡州第?八年了。

这一年,手里?存了银子,有他给的俸禄,也有她和?姑姑卫若他们,一起做活攒下的散碎。

租下附近的两块田地,一块种稻谷,留出小片地,另栽糯米;另外一块田地,则种了菜。

除夕将近,去?地里?采摘了菜。

又外出采买一叠红纸、两只猪腿、一扇排骨、十几个果子、几油纸包的酥糖……还有一小盒炮仗,是卫锦要?玩的。

秋收的糯米,被她和?姑姑一起酿成了米酒。

院子后边,姑姑一直养着的鸡鸭,也肥了。

卫若用红纸写了对?联,在细雪下,往院门刷着糨糊,把红联往上?张贴。还有桃符门神。

卫锦跟在弟弟的身?边,嘴里?塞满果子,含糊不清地直嚷嚷:“歪了歪了!”

将视线从大开的厨房门外收回,继续择菜。

没有战事,他得以?与他们一起过年。

听着她和?姑姑笑说。

“这扇排骨,我给人?砍价,少了十个铜板呢。”

“你放着,我来洗!”

他蹲着身?,仰见她要?去?洗排骨,忙把手里?的青菜放下,慌忙道。

她的手,不要?再碰冷水了。

起身?去?把那扇排骨拿来,放进地上?的盆中?。

“你去?把糕蒸了吧。”

是他太过着急了,正炒菜的姑姑笑着训斥道:“卫朝,你没大没小,在指挥谁做事呢?”

她也跟着弯眸笑了。

“行了,我知道,你快去?把肉洗了,好炖上?煮汤。”

他一时默地无言以?对?。

把那副猪心的下水一同放进盆中?,转身?端盆往外边走,去?井边洗肉。

背对?厨房,在渐弱的风雪声中?,聆听来自四方的鞭炮声。

他低头,仔细地清洗着猪心和?排骨。

除去?痴傻的卫锦,他、姑姑、卫若,在卫家倒塌,他们流放至峡州后,并?不想过任何的节日。

每每听到那些欢乐声,都沉默地坐在桌上?,囫囵地吃过几口饭,用凉水洗漱后,便睡去?了。

第?一年的除夕,便是如此。

到了第?二年,她说要?过节。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节日也是要?过的。过了节,我们才能越来越好。”

她转头,笑问卫锦。

“阿锦,要?不要?过除夕,有糖吃哦。”

卫锦自然举起双手赞成。

“要?!娘,我要?吃糖!”

从此之后,每至除夕,他们都会一起度过了。逐渐地,也过起端午、中?秋、重阳、腊八……

一起包粽子做香缨带,一起做咸甜的月团饼,一起佩插茱萸、祭拜先祖……

苦涩的日子,是需要?一些甜去?填补的。

卫朝望着陶黄粗碗中?,微浊的糯米酒时,如此想。

他笑着,与她、与姑姑、与卫若,与卫锦,都碰了一碗。

五只碗相碰,酒水荡漾。

而后,各人?一饮而尽。

方桌上?,摆放了这一年的年夜饭。

门窗之外,是停歇的雪,只余风声呼啸。

他们连饮三碗,又夹菜吃饭。

犒劳为了过年忙碌一天,早已?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比平日吃饭要?慢,说的话?愈多。

谁人?的脸上?,都是笑的。

就像她说过的,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他抬眼,看到她的颊畔,红云正在爬升。

她又喝了一碗糯米酒。

仿若不知醉意。

舌尖在嘴里?绕了绕,甘甜清冽的酒味犹在,他开口道:“三叔母。”

又迟迟没有继续。

她一双莹亮的明眸望向他,笑问道:“怎么了?”

放在膝上?的手捏紧。

他垂下眼,道:“少喝些,怕是会醉的。”

“这酒不如何醉人?,多喝些无碍。”她说。

姑姑也笑说。

“喝醉了大不了倒头就睡,一年,也就只有这一个除夕。”

话?是这般讲,但等?酒足饭饱。

她却趴在桌上?,好似睡了过去?。

碗中?还有半数残酒。

她的酒量,并?不如她口中?所言的,从前?那般厉害了。

但她并?没有彻底醉过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要?往另一个屋走。

小院里?,除去?后来搭建的厨房和?茅厕,一共两个屋。

他与卫若住一个,她则与姑姑和?卫锦挤在另一个。

卫锦在茅厕里?叫唤地哭:“娘,娘!”,是裤带子缠住了,扯不开。

卫若只得跑回来,叫姑姑进去?帮忙。

门外有一只黄狗,摇动尾巴来吠,是请卫若去?念书信的。

狗是一个老婆婆养的,住的不远,隔着四户人?家,曾教过三叔母和?姑姑许多事。

譬如做酸菜、晒萝卜干、做腌鱼虾蟹,再是家中?的石榴红了,会专门送过来。

“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老婆婆常与他们说,在听闻三叔为国战死北疆的事后。

有时,他从她的门口经过,会得到一张刚烙好的热饼,或是一个馒头。

“多吃些,才有力?气,和?傅总兵把海寇赶出我们大燕的疆土。”

老婆婆笑眯眯道。

附近住着的,这般良善的人?,还有很?多。

两个月前?,老婆婆托人?送出的家书,给在外为人?做碑谋生的儿子。

在今早终于收到回信,原是送信人?落下了,赶送过来。她喜地在夜雪中?,叫院外的大黄狗,去?把会识字的卫家小儿叫来。

卫若去?给老婆婆看信了。

卫朝回神,见身?边的人?摇晃身?子,险些摔了,他忙搀扶住她的手臂。

她的手很?瘦,恍若只剩一根骨头。

“你说不会醉,如今醉了吗?”

比他们在桌的其他人?,喝的都多。

他扶她出门,朝另个屋,慢走过去?。

“真的,我以?前?喝……这么多时,都不会醉。兴许……兴许是太久没喝了,才会有一点点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