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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瑶英,道。

毕娑面露诧异之色,拿了铜符出去。

昙摩罗伽走到榻边,俯身,伸手拨开瑶英的长发,指腹轻轻按揉穴道,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呢喃,睡得更沉了。

他凝视着她,手指贪婪地在她颈侧流连。

半个时辰后,院外火把亮光摇晃,脚步声由远及近。

昙摩罗伽站起身,走了出去。

毕娑推开门,示意李仲虔进屋。

李仲虔半夜被请来,眉头紧皱,一脸焦急,踏进屋便问:“是不是明月奴出了什么事?”

烛火微晃,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踱出,一身宽大的袈裟,轮廓鲜明,眉目如画。

李仲虔一愣,眼皮跳了跳:“苏丹古呢?”

昙摩罗伽抬眸,一瞬间,周身气势暴涨,势如渊渟岳峙,碧眸幽光闪烁。

“我就是苏丹古。”

他一字字道。

李仲虔凤眼微微张大,反应过来,顿时一股狂怒涌了上来,身影暴起,蒲扇似的大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向昙摩罗伽。

“厚颜无耻!”

他怒吼:“你是个僧人,既然不能还俗,就不该碰明月奴一根头发!”

“你把她当什么了?想金屋藏娇,让她一辈子见不得人,被世人耻笑勾引和尚,和一个和尚偷情?”

昙摩罗伽一动不动,硬生生受了李仲虔的拳头。

李仲虔想到这些天自己被他骗得团团转,还默许瑶英和他相处,怒火更盛,眦裂发指,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拳头雨点一样砸在他身上。

昙摩罗伽仍然纹丝不动,哪怕嘴角溢出血色,也没哼一声。

李仲虔又气又恨,胸膛剧烈起伏,停了手,冷笑:“明月奴在哪里?我这就带她走。”

像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的昙摩罗伽忽然抬手,挡住他的去路。

李仲虔凤眼一挑,回头看他,面色阴沉如水。

“怎么,不放人?”

昙摩罗伽抬起头,目光清冷,“她累了,让她再好好睡一会。”

李仲虔怔住了。

……

第二天早上,瑶英是被亲兵吵醒的。

“公主,高昌送来的急信!”

瑶英从梦中惊醒,爬起身,一双坚实的胳膊靠过来,扶住她,帮她挽起长发。

“法师?”

瑶英呆了一呆。

昙摩罗伽嗯一声,端了杯茶送到她唇边,喂她喝水:“李仲虔来了,在外面等着。”

阿兄来了?

瑶英赶紧起身洗漱,出去见李仲虔,突然清醒过来,道:“法师,你别出去,我阿兄会看到你。”

昙摩罗伽扶着她的胳膊,“没事,我现在是摄政王。”

瑶英松口气,到了外面厅堂,李仲虔迎了上来,道:“达摩让人送来的急信,加兹国拒绝遣返流落当地的汉人,杨迁大怒,要带兵攻打加兹国。”

战乱年间,很多汉人和曾依附中原的胡族部落被迫流亡,西州兵平定西域后,瑶英以金银赎买避难各地的汉人和胡族。加兹国拒绝她的赎买,强迫流亡的百姓服兵役,驱使手无寸铁、完全没有训练过的农奴上战场,还截杀抄掠来往于马鲁国的商队,消息传回来,杨迁怒不可遏。

瑶英皱眉道:“加兹国只是个小部落,怎么敢阻遏通商?”

李仲虔道:“财帛动人心,我们才刚刚打完仗,没人把我们放在眼里。”

西域乱了这么多年,没人相信西州兵能够平定西域,中原魏朝太遥远了,西边的部落小国眼光短浅,只看一时利益,没把西军诏令当回事。

瑶英沉吟片刻,道:“要肃清西边商道,西军必须要打一场大胜仗。”

现在西域以东,河陇一带已经连通,她接下来的目标是打通西边商路,所以才会和曼达公主合作,让商队扎根马鲁国,马鲁国正处在商道的关卡上。

李仲虔点头:“正好使团要启程了,你和我一起回去。”

瑶英怔了怔,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昙摩罗伽的方向,他站在她右手边,刚才一直没吭声,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知道他没走。

“阿兄,我和苏将军说几句话。”

她轻声道,语气有撒娇的意味。

李仲虔知道她看不见,冷冷地瞥昙摩罗伽一眼,转身出去。

“公主先回高昌罢。”

等李仲虔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昙摩罗伽道。

瑶英眉心紧皱:“法师,你的伤……”

“有公主相陪,这些天我的伤势好很多了。”昙摩罗伽语气平稳,“蒙达提婆和天竺医官会留下照看我,公主陪了我这么久,该回去了。”

瑶英心里噗通乱跳,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昙摩罗伽低头,嘴角轻轻扯起,对着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目光一直凝定在她脸上。

“王庭最近有些异动,我要处理政务,无暇顾及公主。最近城中有人煽动平民仇视汉人,使团不能在王庭久留,卫国公必须赶回去,公主和商队也不宜久留,先随他一起离开更安全,我会给公主写信。”

“公主不需要一直陪着我。”

听他语气和平时一样,并没有和自己诀别的意思,瑶英舒口气,想了想,道:“我离开几天,解决了加兹国的事就回来。”

“好。”

他道,声音里难得的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清淡洒脱。

瑶英没有收拾行李,既然不久后就能回来,没必要收拾,她召集亲兵,叮嘱一番,留下几个心腹,让人请来毕娑。

“我要回一趟高昌,过些时候回来。”

毕娑嗯一声,声音流露出几分惊讶。

瑶英看着眼前的黑影,说:“如果法师这边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给我报信,我会每隔一天让金将军回来一趟。”

毕娑应下,道:“公主放心去高昌吧,托公主的福,蒙达提婆法师才会一直帮王搜寻药方,这些天我看王好多了。如果有事,我一定会知会公主。”

瑶英还是不放心,又把缘觉叫过来叮嘱了一通。

驿馆一场大火,使团成员心有余悸,很快准备好启程。李仲虔带领使团先出城,瑶英随后跟上,两拨人分开走。

走之前,瑶英拉住昙摩罗伽,嘱咐他按时吃药,别累着了,敷药的时候如果难受一定要叫人。

“千万别运功……遇到急事,让毕娑和巴米尔去处理,法师,你要好好养伤。”

她说着说着,心中不舍,笑了笑。

“你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昙摩罗伽一一应了,为瑶英戴上联珠帷帽,扶她上马,自己随后上了一匹马,罩了面巾在脸上,遥遥缀在她后面,送她出城。

阴云低垂,车队驶出长街,北风呼啸而过,吹在脸上,凉意入骨。

有人在道旁为友人送行,琵琶声高亢悲戚,萧瑟沉郁,被猎猎长风吹散,穿过层云,在半空徘徊缭绕,直如杜鹃啼血,说不尽的悲凉凄冷。

瑶英扯紧缰绳停下,明明什么都看不见,还是抬头遥望圣城方向。

风吹起帷帽飘带,脸庞忽然一凉。

她抬起手,掌心凝聚起点点冰凉,有什么东西融化在指间。

亲兵在一旁道:“公主,落雪了。”

瑶英出了一会儿神,叫来送行的缘觉,小声吩咐:“我不放心……法师若有事,你一定要给我报信。还有,蒙达提婆他们每天说了什么,法师换了什么药,你也要一五一十写信告诉我。”

缘觉点头如捣蒜:“知道了,公主,我一定会给您报信!”

雪落纷纷,天色愈发暗沉,亲兵怕天黑之前赶不到驿舍,过来催促,缘觉也提醒瑶英别耽搁了行程,她裹紧披风,轻轻夹一下马腹,在亲兵的簇拥中拨马转身。

狂风肆虐,层层阴云怒吼着翻卷涌动,荒原一望无际,漫天雪花飘洒,在旷野中蜿蜒的长道一直绵延至天际处,车队行走其间,渐渐被风雪吞没。

昙摩罗伽勒马立在高处,目送车队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雪花落满他的肩头。

天色暗沉下来。

他一动没动,成了一座雪人。

……

“王。”

许久后,毕娑骑马找了过来。

昙摩罗伽收回视线,拨马,身上积雪扑扑簌簌落下来,“派人跟上去,护送她回高昌。”

“是。”

昙摩罗伽提起缰绳,径直回王寺,脱了大氅,走进石窟。

石窟里点了数百支蜡烛,灯火熊熊燃烧,光线炽热,似乎能吓退世间一切邪魔外道。摇曳的烛火映在壁龛里一座座端庄威严的佛像上,众佛默默伫立,无言俯视脚下的他,横眉冷目,庄严沉静。

维那提多老法师应召而来,拄着法杖,走进石窟。

“王为何而来?”

昙摩罗伽抬头,看着密密麻麻的壁龛里那一座座肃穆的佛像,道:“我动了欲念。”

他清冷的嗓音在寂静的石窟里回荡,烛火闪动,光影变幻,众佛似在怒目瞪着他,谴责他的邪念。

提多法师双手合十,道:“众生皆为凡人,为欲念所迷惑,执迷不悟,无法求得解脱。王也是凡人,欲念天生,王自幼修习佛法,只需以修习磨炼,欲念终究不过是过眼云烟。破开云雾,便能证得菩提。”

昙摩罗伽淡淡地道:“我只要看到她,就无法抑制欲念,看不到她时,眼前依旧会浮现出她的模样,诵经念佛也无法遏制,我想要将她困在身边,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

“您破了色戒?”

“未曾。”昙摩罗伽抬眸,“但我心念已动。”

提多法师浑身一震,苍老的脸微微抖动,惊骇欲绝。

王并未和那个让他动欲的女子结合,便已经动摇心志了。

愣了半晌后,他找回自己的思绪,语重心长地道:“一时为色相所惑,也属平常,阿难陀也曾差点为摩登伽女迷惑。等王参透其中道理,欲念便会如冰雪消融,断离爱欲,才能回归正道。正如佛偈所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烛火幢幢,昙摩罗伽深邃的碧眸倒映出点点亮光,面色苍白,神情淡然:“我断不了……也不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