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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午时,凤宁便在书房歇晌。

院子狭窄,却极其清幽,等那位周娘子搬走,这便是她的地儿了。

从宫里?出?来,林林总总手里?余了四十?两银子,这段时日她与附近夷商接触,有人得知她精通蒙语与波斯语,私下请她译些文告书信之类,也有译书籍的,凤宁接一接私活,每月额外还有五六两银子的收成。

这么一来,一月也有十?两上下的进帐,等攒个几年,回头置办个铺子什么的,一辈子吃穿也有着落。

凤宁想着美美地睡着了。

下午是欧阳夫人执教,凤宁睡得踏实,这一觉睡到日头偏西,模模糊糊起身,隐约瞧见廊庑站着一人,那人穿戴倒是极其低调,可那低眉顺眼躬身临立的模样却叫人刻在骨子里?。

不是柳海又是谁?

凤宁心险些从嗓眼抖出?来,慌忙起身,推门而开,果然瞧见柳海带着两位小?内使恭敬地侯在廊下。

短短两月,她在这学堂忙前忙后,体?会人生百态,再见柳海恍若隔世,

足足愣了半晌,她方朝他施礼,“柳公?公?,您怎么来了?”

柳海还如同在宫里?的模样,笑眯眯给她请安,

“哟,姑娘出?宫时,招呼都不打,害老奴惦记着,这不得了机会便来探望姑娘。”

这是暗指她不告而别。

凤宁脸一红,悄悄地打量他几眼,看着也不像兴师问罪的,心里?稍稍回落片刻,

“劳您记挂,还请入屋喝茶。”

先?一步跨进书房,见柳海跟进来四下打量,微微苦笑,“这儿简陋,还请公?公?海涵。”

一面示意他在正北的圈椅落座,一面去倒茶。

柳海心里?拿她当宫里?的主子,可不敢造次,立在西边的椅凳不动,等着凤宁斟了茶,催他落座,他指着对面让凤宁先?坐,两厢推让一番,最后面对面坐下了。

“您来多久了,怎么不唤我一声?”

柳海笑笑没说话,没告诉凤宁他在外头侯了足足半个时辰。

随后便意味深长道,“您如今可是混得风生水起。”

御前的人办事讲究雷厉风行,裴浚那头一松口,凤宁的底细柳海便打听得清清楚楚。

这家?女学馆由欧阳夫人一手操办,欧阳夫人十?分看重凤宁,有意让她接班。

这姑娘性子好,心诚人善,踏实肯干,没有什么事做不好。

就连孩子们都围着她转。

更要命的是远近夷商,有不少人相中凤宁,争相给她说亲呢。

这些消息一旦被龙椅上那位听见,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柳海光想一想,额尖发胀。

凤宁失笑,大方承认,“确实挺好的,自自在在。”

这话就是说宫里?不自在了。

柳海抿着唇沉笑未语。

滞留太久,恐前院的欧阳夫人撞见,凤宁便主动问他,

“不知公?公?驾到,有何指教?”

柳海这样的人物?,平日便是三品大员见着了都得对他点头哈腰,有内相之称,凤宁可不敢怠慢他。

柳海笑容渐开,徐徐回道,“倒也没旁的事,姑娘落了些东西在养心殿,万岁爷嘱咐送来。”

“万岁爷”三字跟针似的猛得刺了凤宁一下。

这些日子,刻意回避不去想他,如今提起,倒有一番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的惘然。

不是问罪而来,凤宁暗自也松了一口气?。

她那日走得匆忙,着实有些东西落在养心殿,有两册乌先?生的校对本?,一盒湖笔,甚至于他赏她的书法绘画,以及他亲自替她作的画像。

“确实留了些书册在养心殿,不知公?公?可给我捎来了?”

柳海拍了拍掌,两位小?内使抬着些箱笼锦盒进了屋。

凤宁看着那原封不动的箱子,脸色就变了,猛地站起了身。

“公?公?,这....”

柳海知道她想说什么,慢腾腾起身,笼着袖道,

“姑娘,圣赐之物?可没有退回的道理,那桩事万岁爷没能与您计较,已然是大造化,若是连这些都不收,那便是欺君之罪再加一成,姑娘如今在学堂任着职,也不好牵连人家?吧。”

今日这东西再抬回去,他这脑袋就保不住了。

没法子,只能软硬兼施,逼着凤宁收下。

凤宁指了指这逼仄的屋子,苦笑道,

“您瞧我,原本?利落利落一个人,带着这些便是累赘,您即便搁下,我也用不着。”

柳海笑道,“万岁爷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说一不二。”

凤宁愣了愣,倒也无话可说。

大抵是厌恶她,连着赐下的东西也觉碍眼。

凤宁也能理解,“对了公?公?,我旁的东西呢,我还有些书册遗落在值房,还有我养的那只猫,您见过吗?”

柳海不动声色一笑,“哟,看来姑娘对宫里?还挺记挂的嘛,实在不成,可以回去走一趟。”

凤宁闻言打了个激灵,连忙说不用,

“也罢,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扔了就扔了。”

至于卷卷,再拜托佩佩吧。

柳海走了这一趟,摸清凤宁的心思,是真的想留在宫外,没有回宫的打算了。

这可就麻烦了。

可怜他这堂堂司礼监掌印,如今成了个两头跑的掮客,回了宫还得哄着皇帝,

“陛下,凤姑娘高高兴兴收了呢。”

裴浚倚在躺椅,凉凉觑了他一眼。

当他不知李凤宁的脾气??

若真乐意要,至于分文不动吗?

裴浚所料不错,翌日锦衣卫报讯给他,李凤宁将那些赏赐全部送去户部捐赠国库,充作军资,挥挥手深藏功与名走了。

可怜户部的记事官收得美滋滋,压根不知自己往皇帝心里?捅了一刀。

裴浚给气?的一宿没睡着。

闭上眼全是李凤宁那张脸,婀娜身段,绵软吐息,舌尖甜美的滋味,甚至于最后一阵哆嗦猛咬他胳膊一口的糜艳。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挫败,他从来没有被一个人左右过喜怒哀乐,这是第?一回,第?一回将一个女人搁在心上,她却跑了,从来修养极好如雪颠之松的男人于夤夜骂了一句粗话。

连淋了两次冷浴,才消停。

次日清晨,发起高热,强撑着上了早朝,连养心殿都没能回去,就这么病倒在文华殿的东配殿。

裴浚自小?习武,年轻精壮,从小?到大几乎不生病,可这一回来势汹汹,嘴唇发乌,连着柳海也唬得七上八下,归根究底是心里?呕着气?,上不去下不来,急火攻心催发了病症。

这病得从根子上治。

柳海吩咐韩玉和黄锦二人在文华殿伺候,拿着拂尘急急跨出?殿。

韩玉见状追过来,

“老祖宗,您这是要去哪儿,陛下不许通报内阁,里?头没个主事人,您若再走,小?的跟黄公?公?可看不住。”

柳海将他胳膊推开,骂他道,“你个小?兔崽子,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这就去请解药,保管药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