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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秋实又瞅了四娘子一眼。

四娘子是个热心肠, 但也是个老实人,刚刚在外头被人威胁,她正慌慌然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时又已经惹人怀疑,她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哭着道:“秋阳, 我对不住你!”

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张氏正在给孩子换尿布,从窗户探出头来:“这是在闹什么?”

四娘子没有看她, 而是哭着继续道:“就是巷子尾的李家, 那个李娘子她前两天让我帮忙,说是她的外孙女生下来后没有奶喝,夫家要休了她的闺女, 还说她的外孙女要被饿死了,让我想法子给点羊奶。这羊儿是你养的, 羊奶是你家的, 你娘给我一点儿, 那是你娘善良,我怎么能拿这个东西去卖钱呢?当场就一口回绝了,可是她说得实在可怜, 我就没能忍住,就每天分了她一碗。可是昨天羊奶不够多,刚好只够咱们家的孩子吃,我没有多余的拿回去, 她就说……说我偷偷卖你的羊奶,如果不给她奶, 她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她是做不出来偷奶的事,想着与其被别人告发,还不如自己承认。

张氏都惊呆了。

她没想到,不过一碗羊奶,后头还掺杂着这么多的事。

“这……以后不卖给她就是了。”

顾秋实面色淡淡:“大娘这些天帮我照顾娘,我知道你很辛苦。这是工钱。”

给了工钱,那就是不再继续用她的意思。

四娘子颤抖着手去接,伸到一半后又收回:“不不不,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不应该要工钱。”

顾秋实直接把铜板塞到了她的手里:“该你的就是你的。”

该我的还是我的。

四娘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三道歉后,拿着铜板失落的走了。

张氏有些不明白:“这才多大点事儿……”

“她心软可以,但是拿着我们家的东西做好事不合适。今天她能舍不得让那个孩子吃苦,把属于她的那一份送出去,哪天这孩子只剩一口气了,你说她会不会偷?奶这种东西,多兑一碗水进去一点都看不出来。”顾秋实强调,“娘,我小时候吃了很多的苦。孩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就打定主意要好好对他,如今他没了娘,我已经很对不起他,绝不可能再克扣他的口粮!”

张氏就是随口一说,关于儿子请人这件事,她打心眼儿里不赞同。当初她刚入杨家的时候,带着兄妹三人还要干那么多的活不也过来了?

“辞了也好,以后别请人了。”

顾秋实摆摆手:“我心里有数。”他打算去中人那里选一位。

最好是识字的,懂规矩的,那样他能省很多的力气。

只要银子足够,中人那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就在巷子里众人议论着四娘子的活计不成了,不知道胡秋阳又要请谁伺候亲娘或者干脆不请时,他已经从外面带来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看着干净利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张氏都惊呆了,面前的女人很有范儿,很像是大户人家的那种管事娘子。这种人来伺候她,她会吃不下饭的。

此人叫蜜娘,之前跟的主子没了,她就被卖了出来。顾秋实刚好遇上。

蜜娘真的是很懂规矩的人,进了院之后冲着张氏规矩一礼:“夫人。”

张氏:“……”

她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不不不,你叫我名字就行。”

“礼不可废!”蜜娘又是一礼,然后去了张氏屋子的塌上安顿。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其实他是故意的,张氏以为她这一辈子就在这个小院子里养老,但顾秋实不会一直窝在这里。他那边的生意已经有起色,冬日里越来越冷,炭火烧得再旺,屋子里不保暖就留不住火气,孩子那么小,搞不好会被冻病。

所以,顾秋实打算在冬日来临之前搬离这里,搬到内城的大院子里去住,如此,就需要一个能干的管事娘子。

张氏悄悄找到儿子:“这一个月给多少钱?”

顾秋实正在忙碌:“你不用管这些,我赚得还行,你不用觉得辞退了四娘子不好意思出门,做错事情的人是她,是她理亏。还有,最多半个月,咱们就要搬家,到时搬到内城去。娘,到时还要辛苦你帮我看孩子,孩子这么小,交给谁,都不如交给你让我放心。”

张氏茫然点点头,看着忙碌的儿子,她只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她一直以为儿子就是勤快,没有太大的本事,凭着双手辛苦劳作能够勉强养活家人。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胡秋阳在这个院子里住的时间不长,但是因为在此成了亲,家里的东西不少。不是说搬就能搬的,张氏看着这个也舍不得,那个也用得上,恨不能把灶房里的锅都拆下来再走。

顾秋实忙碌了回来,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转悠时,看到她收拾的大大小小的包袱,哭笑不得:“娘,你把这些东西都拿走了,这院子租给谁?”

张氏:“……”

对啊,儿子不止这一处院子,这里可以租出去,每月都有一笔进账。

“我都糊涂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忐忑,生怕儿子因此厌恶了自己。

顾秋实看着她的小心翼翼,心下叹息一声,也没有多说,反正日子久了,张氏在儿子面前应该能渐渐放开。

*

母子俩的日子越过越好,那李娘子后来找上门过,连张氏的面都没见上,直接就被密娘打发了。

但是有人见不得母子俩好,比如胡家。

菊茶回去之后,越想越不甘心,她有点后悔自己当初进门时没有照顾好那个孩子,如果当时培养出了几分母子感情,现在也能沾上胡秋阳的光。

她想了想,找到了男人一商量,二人一拍即合。

于是,顾秋实拿到了内宅的地契,请好人整修院子后回家的时候,在自己的铺子之外看到了胡父。

胡父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人,与胡秋阳的年纪差不多。

“秋阳,这是阿呆,你们兄弟好多年没见了。”

阿呆是菊茶的儿子,菊茶嫁过来大半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盼盼。

盼盼的长相跟胡家的姑姑有些相似,眉眼间找得到胡父的影子……明眼人都知道,盼盼多半是胡父的亲生女儿!

顾秋实皱眉:“你叫他来做什么?”

“你这铺子里有请人,与其请外人,不如请自己人。”胡父张口就来,“让你大哥帮你守着,他绝对不会昧你的银子。”

阿呆人高马大,人却并不呆,特别机灵,眼神咕噜噜一转:“我晚上不住铺子里。一天四顿饭,每顿要吃荤,秋阳,我和一般伙计不同,你得对我好点儿。”

“我这里不养祖宗,你把他带回去吧。”顾秋实摆摆手。

胡父不高兴的瞪了一眼继子:“来之前你娘可没说这么多。先留下嘛,你们是兄弟,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商量。”

顾秋实似笑非笑:“爹!”

他这一声喊得清脆。

自从胡秋阳从家里跑出来后,跟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每次见面都要吵。胡父很少听到儿子这样爽快地叫自己,笑着答应了一声。

顾秋实继续道:“那天姓杨的一家子来找我。我就直说了,我连亲爹都打,他们要是再敢来纠缠,我会把人往死里揍。要不,我再打你一顿,让他们加深一下印象,以后都不敢来惹我?”

胡父:“……”

“逆子,你敢动手。”

顾秋实还真敢,他冲进铺子里抓了一根客人坐的板凳,直接就往胡父的背上狠狠敲去。

胡父惨叫一声。

而阿呆吓得连连后退,险些被奔驰而来的马车给撞上。

顾秋实拎着被敲断了的半根凳子,满脸凶神恶煞:“你还要帮我吗?一天四顿荤的,我不能保证。但我绝对可以一天敲你四顿!”

阿呆拔腿就跑。

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

顾秋实冷笑一声:“爹,你的好儿子好像不管你的死活欸,指望他养老,简直是白日做梦!”

胡父养了继子十多年,以为父子之间感情很深。真心觉得自己老了能够靠得上阿呆,结果居然是这样……无论如何,胡秋阳是他的儿子。只为了不被外人戳脊梁骨,胡秋阳也不可能真的把他打死。这样的情形下,阿呆跑什么?

也就是说,不能指望阿呆拿命来救他这个爹,甚至是受一点伤都不行。

一瞬间,胡父心都凉了。

顾秋实提醒:“你跑来逼迫自己儿子接济这样的人,脑子呢?”

他丢下凳子,冲着围观的众人道:“没看过父子之间打架吗?刚才跑走的那个是我继兄,是我后娘带来的儿子,当年我爹不给我饭吃……”

他要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去的故事,胡父明白,那些事情让外人知道后,他一定会被人指指点点。他想要阻止儿子,又明白儿子不会听自己的,当场身就跑。

眼不见心不烦!

*

这件事情到底还是传入了张氏的耳中,她特别恨胡父,特别恨自己当年无力反抗。听说儿子又把人揍了一顿,她整个人恍恍惚惚。

原来儿子已经长大了。

儿子已经长大到可以将当年那个把他们母子压着打的男人打到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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