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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折断殷羡的铮铮铁骨◎

时间稍稍往前推一点。

曜台,团战战场。

夕阳西坠,大漠酷暑的热气压得那么低那么沉,漫天的晚霞却那么高那么遥不可及。

余晖斜斜擦过逾疆界弟子,灰暗的面容映成蜂蜡般的土黄。摇晃的身子,与黄沙贴近又远离,就这么倒下也能彻底融入大漠。

一行队伍行进在沙丘的背面,沉默而低迷。陷入黄沙又拔出的脚步声,也隐藏在呼啸的热风。

落在队尾的一名弟子身体一歪,栽倒下去。

队伍停下,一双双无神的眼神望了过来,没有人上前。栽倒的弟子趴在地上,呆呆看着黄沙,也没有爬起来。

“还不快起来!”最前方的殷羡喝道。

没有任何动作,滚烫的热风又穿透他们。

殷羡的面容狰狞地拧起,转瞬又松开,面无表情走到队尾,一把拽起栽倒的弟子,继续向前。

队伍进入下一座沙丘背面,暂且休息。

没有一寸余晖照进来,昏沉的阴影不见一点光,正如众人的眼睛。

历经不周山下的战斗,亲眼见证那尊杀神的所做所为,众人都有种束手无措的无力感。

保有最多的战力,拥有大乘期的同伴,拥有一举歼灭敌人的机会,当时的他们握着绝对优势,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可这一切,眨眼间就没了。

好似从云端跌落深渊,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眼睁睁看着胜利变得遥不可及。

逾疆界的士气,不受控制地萎靡。

殷羡扫过众人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下所有的嫌怨和愤怒。

再睁眼,脸上已摆出镇定自若的表情。眉峰微蹙,唇角高扬,脸庞的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

他缓步走上沙丘高处,俯视众人,没有催促。待所有人的眼神聚焦过来,才不紧不慢开口。

“踏上曜台之前,我向诸位许诺的是功成名就,是数不清的财宝,是享不完的名声,是名垂千秋、流芳万古。事到如今,我坦白,我们很可能拿不下这场战斗的胜利,甚至回不到逾疆界。”

“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撤退放弃。诸位想想,我们身后是什么?是逾疆界的亿万生灵,是无数等待轮回的灵魂!如果我们退了,会怎么样?”

丧失轮回的名额,被挤占的灵魂便彻底湮灭。

众人流露不忍的神色,不甘地攥紧拳头。

殷羡继续道。

“诸位都是历经无数轮回的人,说不定某一世也曾代表逾疆界踏上曜台。那时,前辈们没有退,奋不顾身精忠报国,把逾疆界送到这个位置,把我们直接送上前十的战场。”

“所以我们才能安稳修行,才能傲视其他界域。”

“如果我们现在退了,再过数个轮回,说不定逾疆界连推开曜台的门票、踏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了!”

众人点头,相信殷羡的话。

“所以,诸位握紧手中的刀,随我拼死奋战。大丈夫不怕这一辈子,对得起宗门对得起逾疆界,足已!”

“没能撑过去,那我们下个轮回再见!”

殷羡高高举起刀刃。

众人随即高抬起刀,眼里的光又渐渐亮了起来。

季子野冷眼旁观,差点笑出声来。

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才需要这样的演讲。殷羡干得出这般事情,也就是说这些逾疆界弟子已经到了尽头。

若非涂一死了,他才不会跟着这些家伙!

肖远道端详弟子们的神情,便明白殷羡的演说成功了。斗志再次燃起,可是并没有真正动摇战局。

又看向沙丘上方,殷羡脚下的沙堆塌陷,落下粒粒黄沙。

微凉的黄沙落在肖远道脸上,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夕阳沉入地平线,沙漠陷入彻底的黑暗。白日的热气散得极快,冰冷的寒气覆压下来。

逾疆界队伍趁着夜色起行,漫天沙尘披上一层薄薄的寒衣。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前方出现浮出地表的枯手,拨开沙子一看,是个死去不久的疏狂界修士。

众人起初没有太在意,仅仅以为他们走上和敌人相近的道路。

越往前走,这样的尸体越来越多,疏狂界和坤舆界的修士就这样曝露大漠,连尸身都来不及收殓。

众人思考一会儿,无不大喜。

这说明敌人的境遇极差,过之而无不及。

杀死敌人,带着胜利离开曜台,也不是不可能!众人眼神再次燃起希望。

他们隐蔽行迹,顺着尸体的方向前行,就见前方有一座森林。

粗实硬挺的树干,一根根壮硕的茎脉往顶端生长,丛丛枝叶朝四方上翘,密集结成倒伞形状。

诸天万界,从未见过如此怪谲诡异的巨木。

更别说这样的树,整整聚了一座森林。

然而这里是曜台,是不存于诸天万界的大漠,怎样怪异的景象都有可能出现。

尸体的路,指向那儿。

茫茫大漠的绿洲,说不定坤舆界和疏狂界的家伙正在休养生息。

如此一来,便是偷袭的最好时机!

天无绝人之路!

殷羡笑了。

若是兵力够多,他定会让弟子们包围整座森林,不要放走一人。然而眼下逾疆界的人数和灵气也不多了。

殷羡吩咐弟子们在绿洲外围设置隔绝阵盘,除了逾疆界弟子,其他人都出不去。

殷羡身先士卒,走在最前面。

逾疆界弟子握紧刀刃,紧跟其后,踏入森林。

季子野没有进去。

他并不关心这些人的死活,也不在意天曜大战的胜败。他现在只想出去,离开曜台!

打开储物袋,符文阵盘不剩多少,关键时刻或许可保命。

眼神瞥到一抹银光,怔了片刻,竟然是银月环。九曲城的恩怨,才过数年,却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不知出于什么念头,他拿了出来,摩挲银白的戒面。

涌上脑海的不是柳幽幽的脸,而是樊楼的初遇。

那时,如果他听大师姐的话返回万佛宗,没有留在大衍宗掺和那些破事,今日会不会不一样......

沉浸思绪的时候,森林深处惊起一声尖利的惨叫,吓得他攥紧银月环。

刀光骤起,纷纷扬扬的刀势如暴雨般劈了下来。

尖叫声此起彼伏,死寂的绿洲登时就喧闹起来。

季子野很是疑惑,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

出招回防,不得不泄露灵气。森林里面只有逾疆界弟子的气息,并无他人的存在。

那么,逾疆界弟子对付的是谁?什么能令身经百战的逾疆界弟子发出这样的哀鸣?

急促的脚步声踏进。

一名逾疆界弟子摆臂乱跳逃出来,背后竟然负着一根树干。乱挥的双臂,似乎想扒开树干,而这树干生出灵智般死死抓住该弟子。

弟子冲到绿洲边缘,身上的印迹触发阵盘。该阵盘本不会禁止逾疆界弟子的出入。

又有一座阵法拔地而起,覆盖逾疆界的隔离阵盘,彻底罩住整座绿洲。

从阵法纹路来看,赫然是疏狂界的手笔。

越来越多脚步声过来了。

每人身上,或多或少缠着奇形怪状的树枝。逾疆界弟子们争先恐后冲出绿洲,却被隔离阵困住,无法出去半步。

一根根藤蔓伸出绿洲,捆住逾疆界弟子们,拉了回去。

季子野回望绿洲,那些怪诞诡谲的巨木都在迎风招展。偌大的森林,突然就活了回来。

什么鬼?

加上囊括绿洲的隔离阵法,他猛地回过神来,陷阱?

并非是他们追上,而是坤舆界和疏狂界早就在绿洲布置好了,他们一脚踩进敌人的圈套!

季子野吓得松手,银月环坠进沙面。

他可不想给逾疆界陪葬,打算找回戒指就走。蹲下身子,拨开细沙,指尖刚触到银月环,蓦地有种刺骨的疼痛。

这时,染血的白靴踏进视野,一脚踩上季子野的手背。

季子野瞥到鞋面的万佛宗纹路,惊恐抬头,就见和光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眼神满是厌恶。

“这些年的恩怨,是时候了结了。”

她的语气带着沉重的疲惫,挥来的一掌却没有留力分毫。

季子野才觉暴虐的佛力迎面而来,脖颈一痛,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回笼,失重感很强烈,浑身的血液都在脑袋涌去。脚腕有种被捆紧的束缚感,好像被倒吊起来。

睁眼一看,茫茫无尽的幽暗。

唯有一点微弱的银光,投在和光脸上。她就坐在不远处,捏着银月环,也不知在想什么。

“醒了?”

她没有看他,垂眸凝视银月环,好似他还没一枚戒指重要。

季子野运转丹田,发现全身穴位被封,没有一点力气。脚腕的绳索捆得极紧,挣脱不开。

逃不了,没有任何办法,明白这个事实之后,心脏沉了下去。

他强忍惧意,挤出笑容,“大师姐没杀我,难不成要带我回万佛宗受审?”

“就你?”

她抬眸瞥来,上下打量他一眼,倏地笑了。

“有资格在万佛宗受审的是忘情禅子季子野,数年前叛逃鬼樊楼。在疏狂界,我亲手杀了他。”

她拧起眉头,眼神染上嫌弃和憎恶,“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好意思喊大师姐。”

季子野压下怒火,脸上全是屈居人下的谨小慎微。

“是什么重要吗?享有相同的记忆,不就是同样的人?我依旧是季子野,不过把灵魂换了具身体。”

“灵魂换身?”她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般笑了出来,“你不会信了吧。”

季子野没有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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