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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当我是教书先生了?”他卷起布帘,“看看外面,日头都往西了。即便是教书先生,也没有从早上说到晚上的道理。今日到这里,明日继续。”

嘴里说着拒绝的话,指尖却缱绻着圈着她的发尾不放。

“行进中途无趣,可要我抚琴给你听?”

阮朝汐摇头,“颠簸得烦闷欲吐。不想听琴,想学赶车。这段官道确实坑洼不平,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叫李奕臣驾车,我坐在他边上先看起来。”

荀玄微极好声气地哄了几句,但无论她怎么请求,就是不松口。

“看那边。”荀玄微有意引开注意,引她去看某处野林,“那片林子高处有几群兀鹫徘徊不去。兀鹫食腐,林子里有不少尸体。或许发生了流寇截杀车队的恶事。”

阮朝汐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视线专注地盯着远处野林高空盘旋的兀鹫。距离过远了,不注意细看的话,会当做是鹰。

“多少规模的车队才安全?”她盯着兀鹫问,“非要我们这么大规模的车队出行才算安全么?”

“要问安全与否,你需先知道路上的威胁是什么。”荀玄微也望着远处盘旋不去的兀鹫。

“中原连年征战,出行最大的威胁,当然是遇到战事。我们这种规模的车队出行,若不幸遭遇了朝廷大军攻打各处豪强势力,动辄十万八万兵力,几千部曲不足以保障安全。这就是为什么中原士族前几年经常传出名士殒身的悲讯。”

“但各处豪强已经被击溃了。杨先生课上说的。中原各州已经一统,不会再有战事了。”

“不错,中原再无大规模战事,我们这种规模的车队出行,足以保证安全。因此我才带你出来游历。但你也需知道,“击溃豪强”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荀玄微耐心地和她解释,“比方说前几年盘踞青州的豪强左莘之,号称握有十万军。被朝廷击溃后,匆忙南渡,南边朝廷封了他官职。但溃兵不见得都跟随南渡。去了何处?”

他抬手一指野林,“散落青州各处,化为流寇。”

阮朝汐随他的动作看向远处野林,视线里带了深思。

“那岂不是……各处都有流寇,处处都不安全。普通百姓如今出行,比五年前如何?”

“比五年前要好些。依旧不怎么安稳。”

荀玄微示意她去看前方空空荡荡的官道,“官道上除了我们车队,为何没有其他车队行人?官道显眼,太容易被盯上了。除了大族车队出行,无人敢用官道。”

对着空无行人的官道,不知是否存在窥探视线的远处密林,阮朝汐沉默下去。

一只手伸过来,把才卷起的帘子又放下了。卷着她发尾的指腹往上,轻轻抬起下颌。

“在想什么?一直盯着林子看。”

绵密的亲吻落在额头,鼻尖,缠绵往下。阮朝汐偏了下头,避开唇瓣被堵住无法言语,轻声说,“在想……士庶不婚。”

“嗯?出游中途,盯着山野荒林,怎么突然想起这四个字来了。”

“听霍大兄说,士庶不婚,是天下士族的一道铁律。万一……”她略过中间心知肚明的几个字。

“……遮掩不住,事情败露,士族铁律无情。不止会被乡郡里的宗正官员弹劾罢黜,从此再不得入仕;就连士族身份都不见得保全。你谋划中的大事怎么办。”

亲吻落到了鼻尖,耳廓,阮朝汐略躲了下,追逐的炽热的吻便落在唇边。车里的话语声消失了。

良久过后,才有言语声响起,她极轻地往下说,“何必呢。”

“荀三兄,你总是问我心里想什么。有时候我也想问问,你又如何想的。迎娶我,把我放在你身边,有百害而无一利。你不该这么做。”

阮朝汐闭着眼。自从她被强留下来,这么多天过去,早晚不得安睡,惊涛骇浪一个接一个,她实在累了。厌倦了。

“如今我知了自己的身世,你放了我,我也不会去找十二郎了。乡野之人,自然应该回返乡野。荀三兄,我们实不般配。”

“般配不般配,是旁人的说法,不必理睬。”

清冽的气息落在鼻尖。他今日身上佩了龙脑香,冰雪香气沾染了衣襟,只要近身便能闻到。

“心悦你,想迎娶你,事情遮掩得住,护得住你。这便是我的想法。你呢?”

“我的想法?”薄茧指腹搭在小巧的下颌,轻轻往上抬,阮朝汐仰起了头,承接温存缠绵的吻。

鼻音喘息的间隙,她抽空说出一句话。

“我的想法重要么?我发现一件事。……荀三兄,但凡你想做的,都能做得成。但凡我想做的,总是做不成。”

“对我还是满腹怨气。”绵密的吻落在唇角,温柔里带着挑逗,形状漂亮的粉唇再也没空说话。

车里安静良久,才又响起温柔劝慰的嗓音。

“都带你出游看海了。你要听学,刚给你说了几个时辰的老庄之道,说的口干舌燥,还不够?”

“你自己想带我出来,我才能出来。你想说给我听……我才能听到。”深吻结束,气喘吁吁的润泽粉唇终于被放开,亲吻改而落在眼睑。

阮朝汐闭上眼,任由长指亲昵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我想做而做不成的事多了。”

“比方说?”

阮朝汐伏在他的怀里,脸颊贴着柔滑的布料,鼻下尽是龙脑清冽香气。她的视线望向侧边行驶的大车。

“比方说……我想学骑马,不可。想学赶车,不可。现在只是想要坐在外头吹吹风,李奕臣赶车,我看着,还是不可。”

一个吻缱绻落在浓密眼睫上。

“李奕臣和你身份有别,当然不可。等带你去海边,见识过了“千里海涛升明月”,我带你去东阳那条新修的官道,清空道路,我教你赶车。只要我得空时,多抽时间陪你。”

荀玄微心平气和说,“以后长久相伴,你知我,我知你。日久见人心。”

阮朝汐闭着眼,冷淡地转过了头。

变故,就在这天傍晚间发生。

车队已经穿过衮州,刚进入青州境内不久,前方开道的徐幼棠遣人回来急报。

“郎君,大事不好!”探哨在车外回禀,“前方出现大批朝廷官兵,至少有两千众,步兵骑兵俱备。步兵在前方摆开方阵,一口道破郎君的身份,喝令车队停车!徐二将军急问郎君,是停下还是冲过去。”

马车停下,荀玄微从容询问,“听起来不是夜袭,而是明堵。就算是对手,也不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对方什么身份,可挑明了?”

“号称是京城禁军,不知是真是假。领军而来的据说是宣城王殿下。徐二将军遣人过去觐见了,回来说是真!”

“宣城王殿下?”荀玄微听得笑了。“原来是他。我知道他为何领兵来了。唔,原以为回程时可能被堵在豫州境内,他倒是实诚,怎的堵到青州来了。”

阮朝汐坐在他身侧。车队停下时,已经戴上了幕篱。

听到‘宣城王’三个字,她侧了下身,幕篱细微地晃动起来。

荀玄微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安抚说,“无事。宣城王殿下今年还未满二十,是京城一批浪荡子弟里难得的实诚性子。这次既然是他领兵,大事只会化作小事,有事也会化作无事。”

豫州被那位平卢王祸害了多年,阮朝汐听到宗室王爵的头衔就心生警惕。

“宣城王……也是皇家宗室?他来做什么?”

“是宗室。宣城王是当今圣上的侄儿,刚刚出仕不久。在京城时和我关系尚可,遇到了难事常来问我。至于他为什么领兵来青州堵了前路——应是奉了圣上密旨。”

荀玄微的声线里带着几分歉意。

“这趟青州看海,只怕去不成了。若我没想错的话,阿般,我们很快要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