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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黑暗院墙边,那个紧张生涩的吻又在面前了。

没有钟少白当初说的那一句“多想想你自己”,没有他在主院里热血冲动地拉住她,对她大喊,“别怕!等我!”

她可能至今还在云间坞里,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妥协。

当初在坞门下,她告知钟少白自己会想办法脱逃,应下他护送出豫州的请求,她当时的心里,又何尝不是抱着微弱的希冀的。

希望自己可以在别处扎下根基,安身立命。希望他可以得到父母的同意。希望他知道她的住处,某年某月,可以堂堂正正地来迎娶她。

种种不切实际的美好希冀,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只要现实无情一击,尽数化作泡影。

荀玄微并不当面和她争辩,只不动声色把她父母的身世放在面前,叫她自己看个清楚,她和十二郎再无可能。

她看明白了世俗铁律,知晓了自己的天真。但她还是想当面告个别。

当面告诉钟少白她的身世。世俗铁律,士庶不婚。他们阴差阳错,但相识一场,她不后悔。

感谢他捧到面前的真心,感谢他千里一诺的慷慨热血,感谢他毫无畏惧的少年勇气。

如今她也生出勇气了。

她已经走出了最艰难的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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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没有等待多久,山坡下传来了快马。

阮朝汐从假寐中惊醒。多半是钟少白来了。车队出行大张旗鼓又耗费时间,想要不为人知地快去快回,通常三五匹快马,领几个家仆部曲就出来。

为了确保稳妥,她还是避入深林中。

脚步声急匆匆传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郎三步并做两步登上山坡,在她阿娘曾经的墓碑空地前四处张望。

阮朝汐惊愕地注视着来人的背影。她在云间坞里见过来人一面的。

她嘱托李奕臣把信送给十二郎,来的怎么会是钟十郎!

钟十郎四处寻不到人,露出焦灼神情,竟然开始呼喊,“十二娘!”“阮氏十二娘可在此处!十二郎委托我过来。”

阮朝汐藏匿在密林中,冷眼旁观,并不出声。

周围始终不见有人现身,钟十郎并不意外,对着空荡荡的四野道,“十二娘,如果你在此处,我有话与你说。”

“你可知,十二郎回了钟氏壁之后,不吃不喝,以绝食要挟他家父母?”

“但荀氏的媒人已经登了你们阮氏的门,两边定下婚期,莫说十二郎绝食要挟,哪怕他撞死在钟家门柱上,钟氏也绝不可能应下他的所求。”

“十二娘,我不知你昨夜送去那张手书,邀十二郎来这里有何意。如果你当真不愿嫁入荀氏,从云间坞出奔到此地……”

钟十郎叹了口气,“我和十二郎从小一场兄弟情谊,他求我来见你,我不能做那个抓捕你回去的恶人。但你听好了,我家十二郎和你绝无可能!哪怕你们私定终身,无父母允诺,无媒人登门,是为淫奔。我颍川钟氏百年望族,绝不可能出这样一桩丑闻!”

他扬声道,“十二娘,十二郎被拘在院子里,他不会来了。外头这么乱的世道……趁你还未去远,自己回去吧。好好嫁入荀氏。我就当今日未曾来过这一遭。”

钟十郎把话说完,转身欲走。

阮朝汐站在密林中,蓦然出声道,“十郎慢走。我有话说。”

钟十郎一惊,瞬间停步转身,循着嗓音来处,往密林里望来。

阮朝汐阻止他。“你不必过来寻我,今日我不想露面。我虽然无意嫁入荀氏,从云间坞出奔,但从未有和十二郎淫奔的打算。我不想害了他。”

“十郎,如果你当真和十二郎一场兄弟情谊,劳烦你带句话给他。”

密林深处,阮朝汐忍着泪,声线平静地说道,“和十二郎说,多谢他。”

“多谢他热血诚挚,心意如金,给我莫大的勇气。”

“愿他以后寻到性情合宜的娘子,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愿他今生顺遂,无波无澜,风华意气,勇往直前。”

清亮的嗓音逐渐消失在深秋寒冷的空气里,人往密林深处走远了。

钟十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我定会如实转述给十二郎知晓。十二娘,不论你去何处,祝愿一路坦途。”

平静的嗓音从密林深处传来,道,“会的。”

阮朝汐双眼已经模糊了,泪水无声滑下脸颊,溅落土地,脚下却异常坚定。

她拔出腰间的匕首,隔断挡路藤蔓,顺着密林里黯淡的光线辨认方向,从深林里劈开一条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对面山头走去。

那边有好友等着她,往豫北,去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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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厚重云层掩住星光。

距离官道不远的旷野林边,伏击者与被伏击者狭路相逢,双方陷入一场激烈的生死厮杀。弓箭声不绝,每一刻都有人倒地,惨叫呻|吟声不绝于耳。

停靠在路边的大车里,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燕斩辰紧勒住伤处,阻挡鲜血喷涌而出。他从未遇到今日凶险的局面,声音里透出掩饰不住的惊慌。

“莫四弟!郎君……郎君的伤势可有危险?”

莫闻铮脸色煞白,语气掩饰不住暴躁,“差半寸捅穿肺叶,你说凶险不凶险?!别说话了!纱布打开,按住伤口减少流血,让我处理伤势。”

藏青色大袖已经被血浸透了。鲜血从右胸膛伤处喷涌而出。

车队的主人今夜被刺客近了身,刺杀凶器是一把柳叶形状、打制得薄而狭长的精铁短刀,血槽开得极深。

短刀此刻就落在车里,刺客尸体躺在车外,无人顾得上多看一眼。

被刺杀重伤的人还未失去知觉。

荀玄微的视线透过敞开的车门,望向浓黑的天幕,耳边尽是厮杀声。

他冷静地吩咐下去,“叫徐幼棠放……放一个口子,引诱刺客逃离。跟……”他咳嗽起来,“跟上去。顺藤……咳咳……”

莫闻铮从旁边取过一碗早已准备好的汤药。

“仆斗胆。郎君这么重的伤,不能再醒着思虑了。请郎君服汤药,让身体休憩。”

荀玄微服用汤药的同时,还在下令,“立刻知会荀氏壁,急调部曲过来护卫,把消息传遍豫州。再把消息……咳咳,传去京城,动静越大越好……”

莫闻铮急得脸色都发白,“伤口见血沫,不能再说话了!”

一碗安眠静神的汤药服下,车里重伤的人终于不再开口。

荀玄微闭着眼,从头到尾细思虑了一通,一切都符合预计,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今夜并无任何错漏之处,处处尽在掌握之中。

撑着的心神松懈下去,终于陷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