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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琮:“……还在北祠堂跪着,半下午了,午膳也没用。”

宣亭拍了拍儿子肩膀,道:“行,我晓得了。你先去唤你娘用膳吧,我去看看他。”

宣亭官职调动,宣家北迁,老祖宗的灵位也都不辞辛苦地带了过来。

摆放在最进间的北堂。

傍晚日落,祠堂里灯火晦暗。

只有十几枚蜡烛,依次缀在各个角落和案台,供奉光亮给数不尽的列祖列宗。

有宣琮暗搓搓派来的仆人,在焦急地劝导,宣珏没理,实在无奈,才道:“行了,无事。”

春日夜晚,清寒依旧,仆人额角却急得冒冷汗,还想劝,刚张嘴,瞥到轻步入内的人,急急忙忙躬身道:“老爷。”

“下去吧。”宣亭冲仆从摆了摆手,走向堂前。

他们松了口气,应道:“是。”便撤了出去。

留下父子俩,一负手站立,一笔直跪着。

宣亭看了眼即将加冠的幼子,又看了眼案台上数不清的前人魂灵,问道:“为父来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见宣珏犹豫,他又补充道:“说说看,不管说什么。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来的。”

明灭不定的烛火光芒,打在宣珏脸上,愈发衬得他侧脸精致,恍若雕琢。

他挣扎地开口:“……我放不下。父亲,我放她不下。”

“还有么?”

宣珏:“我……想要试试。无论结果如何,都想试过,才心甘情愿。”

“嗯?”宣亭像是难得见小儿子这般心神不宁,笑了声,宽厚的手掌按住他肩膀,“心甘情愿?”

良久,宣珏才道:“是甘之如饴。”

宣亭愣了愣,他知道这小子内敛。

小时聪慧过了头,比同龄人多出不知多少心眼,那时,妻子对他长吁短叹,害怕幺儿慧极必伤。

长大后,也是心思压抑,难得见他……这么坦诚炽烈。

宣亭沉默了会,复又笑道:“毋庸后悔,万勿回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罢。不害他人,不越规矩,谁管得着你想干什么?不过路是你自个儿选的,走到一半不想走了也行,荒废的是你的心血和情绪。若是真决定了,也莫一人扛着——实在难琢磨的,我是没多少功夫陪你折腾,但你可找你兄长。”

宣珏轻轻“嗯”了声,又忽然问道:“若是后悔了呢?”

宣家家风如是,上辈子,哪怕他二人剑拔弩张,他也从未后悔。

直到那时春日——

许久以来,陈墨都对他纠缠不休,甚至他在公主府那几年,她也暗中递过书信。

入宫后,更是没少送汤送糕点。

少有这般退避三舍。

宣珏求之不得,但却又怕事出反常必有妖,便问:“她最近怎么了?”

问的是陈墨。

白棠默默想了想:“去殿下那里转了一次,出来就这样了。”

“她说了什么?”宣珏一怔,问。

白棠知道这句话里,问的“她”,定是玉锦宫那位,一板一眼回复:“也没说什么。就说,求而不得,何须再求。没必要让自己面目全非。”

宣珏听后,合上奏折,没心思再看了。

他枯坐了一夜,天亮时,问道:“……我做错了吗?”

他从不后悔,但在那一刻,却觉得……还不如当初放弃,充耳不闻,和她一起死在战乱叛乱的烟火里。

而不是去谋求无上权柄。

白棠没法给他回答。

于是,宣珏来到玉锦宫,走至床榻。

她仍在睡,睡得不甚安稳,青丝披散垂在耳畔,衬得肌肤瓷白如雪。

稍不留神,便要化了。

醒来后,宣珏对尚在愣神的她道:“……要不,我放你离开吧。”

“……离开?”谢重姒瞬间从迷糊的晨梦里全然清醒,啼笑皆非地咀嚼这俩个字,然后古怪地道,“你让我离开去哪?天金阙,我自小长大之处,我能报出未央宫有多少块青瓷玉砖,揽月池有多少棵丹桂,甚至御书房里,哪个角落,有我小时用刀刻的字和年号——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宣珏,你让我去哪?!”

这是她除却目睹谢治身死外,第二次歇斯底里。

那日,不欢而散。

重回一世,望都宣府,并不明亮的祠堂里,宣珏想到那个初晨,同样也是春末的初晨,仍旧会心悸后悔。

酸苦辣咸,四味杂陈,摊在他心上,将伤口一遍遍碾磨。

宣亭皱眉,敏锐地察觉儿子情绪不对,一拍他肩膀:“想什么呢!”

“若是后悔了啊……”宣亭半蹲下来,和宣珏平视,细纹遍布的眼角,是罕见的柔和,“那便跨过去。记住,不再犯。人无完人,圣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万事两难全,何必苛责自己?若是太过画地为牢,颓步于错事曾经,岂不是永远都不能向前,不能弥补,不能实现想要的愿景了?”

宣珏长睫轻颤了下,把这话听了进去,然后缓缓点头:“嗯,我知道了,父亲。”

“起来用膳吧。”宣亭起身,弹了弹袍角的灰,“不日端午,你娘包了三角粽,有你爱吃的口味。来晚了就没了。”

宣珏轻笑了声,抚摸掌心那块温玉,轻轻摩挲着,应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