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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郎中是姬家的人,与姬月恒母亲学过两年南疆岐黄之术,对姬月恒的方子略有了解,细诊过一番后道:“并非风寒,应是陈年余毒作祟。”

“陈年余毒……”姬月恒轻念这几个字,“她从前中过毒?”

郎中道:“辩不清是何毒物,何时所中,应有十年之久,余毒不多,大抵是中登云台后被诱发而出。之前不曾发作是因公子的药汤正好压制了,想来与登云台有相似之处。正好公子冬日要回云昭山庄,届时可让夫人瞧瞧。”

郎中走了,姬月恒守在榻边。

榻上少女身上忽冷忽热,因病睡得很沉,长睫垂下,如濒临干枯的蝴蝶,墨黑青丝缠绕着雪白细颈,异常伶俜脆弱,显出颓靡的凄美。

姬月恒目光略软,俯下身。

“还是很难受?”

不需她回应,他褪下外袍,只着中衣在被子里拥住她。

人的体温比被子熨帖,他甫一靠近,程令雪察觉舒服,往他怀里缩。姬月恒眸光在她贴上那瞬漾起柔软,可程令雪脸刚贴上他胸膛,鼻尖嗅到熟悉的雅香,又果决地往床榻里侧去,只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时隔七日的相拥一触即分,贴近那瞬的满足又如云雾散去。

空荡荡的。

姬月恒叹道:“在生气么?”

她没回应他,清瘦脊背蜷成一张弓,露出无言的抵抗。

他把她掰回来揽入怀里,程令雪虽在昏睡,姿态却不肯放软。

姬月恒微叹,手抚着她脑后。

“是我来晚了。”

意识半醒,程令雪听清了,却醒不过来,也分不清是梦非梦。

她怔忪时,姬月恒将她搂得更紧,狸奴终于嗅到了银丹草。

他满足地微叹。

可他温柔又不容拒绝的亲昵,勾出程令雪的不满,她挣了下。

“放开……”

姬月恒一怔,他忆起今夜钱三公子的话,少顷,他郑重道。

“对不起,是我冤枉了你。”

程令雪脊背滞了一霎。

身体虽还是半沉睡的状态,意识却因为这句话更为清醒。

良久,她抵抗着睡意出声。

“不重要……”

顿了顿,她又含糊地梦呓道:“他们信不信我,都不重要……反正在我心里,他们不算重要的人。”

她说完,很久都不再说话。

姬月恒怔了许久。

他抬手,触向程令雪单薄的脊背想要安抚,却听到她闷闷的声音。

“但我没有偷东西。”

他的手顿住,悬滞半空。

看过的所有戏文典籍上关于如何笼络人心的片段都变得空白,喉间一时失语,不知说些什么才合适——

“没事,都过去了?”

安慰一句,便真能“过去”么。

别怕,我在?

可她想要的是相信。

故而,该说“我会一直信你”是么?

这句话似乎很合适,但他真的可以做到一直相信她么,这一次,也是察觉到被冤枉是她心结,这才明白——她既然讨厌被冤枉,便不会说谎,

姬月恒唇角无奈轻牵。

他读过的书里教他如何笼络人心,如何步步为营地狩猎。却从未教他如何真心实意地待人。按理,这时即便他不曾信任过她,只要说上一句“我相信你”,便可哄好她,皆大欢喜。

但他突然不想这样。

最终,他只是伸出手掌安抚地顺着她后脑勺,似安抚淋湿的狸奴。

程令雪仍背对着他,却似乎卸下了某种戒备,肩头缓缓松下,反正也是在梦中,她开始嘟囔着自语。

“姬月恒,混蛋。”

独自舔伤的小刺猬,突然成了炸毛的狸奴。姬月恒愣了下,温声:“他怎么个混蛋法,我也想听一听。”

像在巷尾闲聊的大爷大妈碰着侃大山的同伴,程令雪来劲了。

她彻底清醒,睁开眼坐起身。

姬月恒亦坐起。

“醒了啊,身上还好么?”

程令雪没应,她怔怔地环顾周遭。

奇怪,她还真坐在一处巷子里,对面是个生得神仙面皮的文弱书生。

看起来温良可欺的样子。

低头一看,她的手变得皱巴巴的,看来是成了个老太婆。

程令雪心里有了些数,她问对面“书生”:“你是我儿子?还是女婿?”

姬月恒被问得微愣。

他很快了然,有些毒来自南疆,容易致幻,她这是出现了幻觉。

他笑了:“是邻居。”

邻居啊……程令雪抬头环顾“巷子”两眼,嫌弃道:“这巷子又小又破,我老了怎么混成这样,你这书生更可怜,年级轻轻也混得一塌糊涂……”

说罢盘腿而坐,打开话匣子。

“他心眼不好。

“面皮白,但心黑。”

姬月恒唇角轻牵,笑了。

他头一回觉得,她骂他也比她不理他、独自舔伤更好些。

他认同颔首:“是这样。”

有了一致的讨伐对象,临时组成的闲聊同盟便有了相见恨晚之感。

程令雪看着对面“书生”,好心提醒:“我都老了,他应该也成了个怪老头,也不知道在哪……他会用毒,你要是碰到了,千万离他远点。真躲不开,趁早选个风水宝地,听说依山傍水的地方好,灵水镇就很合适。”

姬月恒哭笑不得:“好,你喜欢灵水镇,我记住了。别的还有么?”

程令雪抿嘴想了想。

“他变态,掌控欲强得很,你千万别惹着他,他会把你关小黑屋。”

心情复杂,姬月恒昌舒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她发顶,低道:“以后不关小黑屋了,也不会用毒。”

对这场闲谈的结果很是满意,聊了几句,程令雪有些困了。

周遭便成了一个温暖的鸟窝。

而她是鸟窝里的雏鸟。

她重新躺了下来。姬月恒叹口气,亦躺下,把她拥入怀中。

两人亲昵嵌合,程令雪心间漾开愉悦,仿佛自己真成了雏鸟,被大鸟护在温暖柔软的羽翼之下。她们口中“阿娘的怀抱”,大约就是这般感觉?

姬月恒却另有心事。

他揽着她许久,终是忍不住问:“在你心里,他就没有半点好处么?”

程令雪想了想,摇摇头。

那便是还有。姬月恒稍得安慰,竖起耳朵听着,听到的却是——

“啾啾。”

“噗……”

他笑地肩膀轻抖,直笑了好一会,才道:“这回又变成什么了?”

她还是那句话:“啾。”

但这一声“啾”显然掺了怒气——他笑得太明显,一抖一抖的。

很不尊重鸟。

察觉她的不悦,姬月恒忍着笑,一本正经道:“你现在已不是小鸡,修炼千年成了鸡精,可以说人话了。”

程令雪一想也是。

她开了口:“长得挺好看。”

男色也算有利条件,姬月恒如此宽慰自己:“别的没了?”

程令雪不屑轻嗤:“没了。”

姬月恒再次长叹一口气。

至少,还有一项。

程令雪在他怀里换了个舒坦的姿势,严肃地冷声道:“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很不高兴。”

姬月恒屏息凝神。

他诚恳道:“是什么话?”

她清傲地哼了一声。

“我不是小鸡,更不是鸡精。”

姬月恒紧咬下颚,艰难地憋住笑,溢出口的声音清越,如冰似玉。

“那是什么呢。”

她语气带了些自豪。

“是凤凰。”

“好,凤凰,是在下冒犯了。”

姬月恒颇诚恳地致歉,想了想,又好奇地问她:“我是什么?”

适才是儿婿,这回别是凤凰蛋。

“是凤凰窝,很暖和。”

程令雪嘴角翘起,她圈紧了,脑袋在青年胸口顶来蹭去。

蹭得姬月恒心中漾开柔情。

鸟窝就鸟窝吧。

换句话说,是她把他当作一个归宿,“归宿”这俩字一出,心尖荡漾的柔情更为温澈,泛出奇妙的悸动。

她又拱了拱,拱得姬月恒前所未有的满足,比欢'爱时掌控着她身体和情绪带来的满足感更真切。

他一手温柔抚着她发顶,另一手安抚地在她背上一下下轻顺。

程令雪抱得更紧了,嘴角翘起

“唔,你是我阿娘么……”

姬月恒心中的缱绻被这声依赖的阿娘吹得只剩纯正的责任感。

论给人当娘,他还是头一次。

他心平气和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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