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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了许久的温水浴,中途还靠在浴池边上小憩了会,睁眼后,残存酒劲已散。

没了酒意,崔寄梦又开始瞻前顾后。

阿娘的清白总算得到证实,至于旁的,谢家会派人去查,无论幕后之人是爹爹还是另有他人,至少阿娘不必再蒙受污名,此事算是对阿娘有了交代。

那么她自己的事呢?

早些时候她顾不上为她和谢泠舟一道做的那些梦羞耻,但这会静下来了,一想到他,崔寄梦只觉得心口都在发胀。

像有什么在用和梦里一样令人眩晕的力度,吮掉她和她的理智,温热的水漫到身上每一处,她有些恍惚,以为身在梦里,禁不住从嗓子眼里溢出声音。

自己竟在怀念梦里的感觉,崔寄梦被吓到了,红着脸手忙脚乱地起身。

这一夜她虽未做梦,但睡得很不安稳,整个谢府一片平宁,可众人都心头皆笼罩着一股无法言明的情绪。

长房里,谢蕴书房的灯彻夜未息。

云氏中途过来给夫君送了一杯茶水,也没多说便要离去,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相敬如宾,各尽职责,并不过多干涉对方。

“窈娘。”谢蕴叫住了云氏。

云氏回过头:“郎君请说。”

谢蕴顿了顿,“当初坚持让清芫嫁入崔家,我和父亲……是不是做错了?”

若不是他们坚持,妹妹或许不会早逝。对这位自小在庄子里长大的妹妹,谢蕴倒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且他素来理性,谢清芫自戕的行为在他看来并不明智。

可如果那是他间接导致的呢?

谢蕴喉间一哽。

云氏望向窗外:“此事皆因那旁支庶子作恶致玉氏妒忌主子而起,清芫的确可惜,只是此前公爹和郎君并不知内情,那媚药又是如此离奇,竟连大夫都瞧不出来。”

谢蕴扯了扯嘴角,云氏一贯明哲保身,他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况且无论她如何作答,他的处事原则都不会变,谢氏也正因为治家严谨,才会昌盛至今。

偌大一个家族,如一辆巨大车驾,岂会因为车内一个软枕坏掉而改变方向?

只一想起妹妹中了药却百口莫辩,无法自证,素来冷硬的心肠就一阵钝痛。

二房这边,则没那么冷静。

谢老夫人年事已高,因悲悔过度元气大伤,谢执和谢泠屿还在军营里忙活,估摸着接到消息后很快就会回府。

但王氏此刻顾不上夫婿儿子,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回想先前对小姑子的恶意揣测,心中愧疚万分。

随之想起寄梦那孩子逼问玉氏的模样,真有几分像小姑子年轻时候,只是她没想到,那兔子一般的孩子,气急了也会打人。

毕竟将门之后,倒也不奇怪。

王氏还记得当年她本喜欢温雅的男子,只因在秋狩时亲眼见崔将军引弓射箭,五官俊朗利落、眼神坚定带着势在必得的矜傲,从此她开始对武将改观,后来才会对谢执一见倾心。

但眼下立场不同,她一心记挂着儿子的将来,便忍不住顾虑,寄梦那孩子柔顺乖巧的样子,会不会是装出来的?

倘若真是那样,那这孩子心思也忒深沉了,阿屿那般一根筋的性子,成婚后准得被拿捏得死死的。

正胡思乱想着,院中一阵响动,原是谢执回来了,王氏急忙起身,可还未下床,外头就安静了下来。

谢执竟宿在了西厢?

王氏想着他定是得知妹妹被人陷害的消息心里难过,披上外衫去了西厢。

一开门,浓重的酒味传了过来,王氏掩着鼻子,走到榻前。

谢执高大的身子正蜷成一团,像只受伤的猎豹,她心里一软,对夫君生出一种带着母性的温柔和怜悯,半卧在榻边,伸手在他后背拍了拍。

“郎君,我知道你难过……”

话还没说完,谢执转过身来,定定看着她,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看得王氏连话都忘了说。

夫妻二人沉默地对视着,谢执忽地往她的方向挪近了些,手臂一扯,待王氏反应过来时,已被抱在怀中。

这个拥抱用尽全力,颇有不管不顾的架势,尽管王氏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面对夫君的亲昵,心中仍会涟漪微动。

今晚的谢执好像受伤的猛兽,十分需要抚慰,王氏伸出手,回抱着夫婿。

她一直以为谢执是个武人,性格刚硬,也不会哄人,从未知道,夫君也有这样迷路孩童般脆弱又柔情满溢的时刻。

夫妻二人静静相拥着,王氏听到谢执低低的一声呼唤,以为在唤她,勉强分出心神,凑近些去听,随即僵住了。

“阿芫,阿芫……”

夫君喊着这个名字,狂热而执着,挟着压抑到极致的深情。

却不是在喊她。

清晨,谢执睁开眼。

“嘶……”

他脑中一片混沌,揉了揉钝痛的额角,模糊的片段依稀闪现,随即像缕青烟一闪而逝,无迹可寻。

是梦?谢执无言苦笑。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藏的很好,苦苦遮掩多年,连梦里都不愿承认自己对妹妹有别的心思,却在昨夜被一壶酒击溃。

多年以来的克制,究竟有什么用?

他怕自己越雷池,毁了妹妹的安稳人生,因而从发觉这份心思时,就选择出征塞外以远离她,隔绝了一切与她有关的消息,以至于妹妹被人害了,他却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

这些年,阿芫都是怎么过的?

谢执望着帐顶心中悲怆,一转头,瞧见妻子正坐在床边。

王氏神色宁静温柔,但没有像平时那般热络,只淡淡说道:“你昨夜喝醉了,一直在喊妹妹的名字。”

“妹妹?”

谢执噌地坐起来,喉间苦涩:“我……都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王氏扯扯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而后起身出了门。

望着院里的广玉兰树,王氏眉头几乎拧在一块,她一直都知道谢执心里有个深藏多年的人,但她不在乎,甚至使了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嫁进来,横竖当初看上的也是谢执的皮相,得到他的人,已是满足。

更何况,她一直天真地觉得,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他们还养育了三个孩子,他未必对她没有感情。

但他竟真的一点都没有。

这也就罢了,偏偏丈夫心里的人,竟还是他的孪生妹妹!

王氏头皮发麻,只觉心里一阵恶寒,她可以接受谢执心里有别人,唯独不可以接受他与小姑子之间存在畸恋。

哪怕是他单方面的心思,她也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欺辱!

“阿娘!”

谢泠屿进来时,正瞧见王氏在玉兰树下发呆,不知为何,今日母亲怪怪的。

好像魂儿被抽去了。

他也收到了府里的消息,想着母亲大概也在为姑母伤神,母亲尚且如此难过,姑母是表妹的阿娘,表妹不知该有多伤心,便焦急地问王氏:“昨日表妹可有难过?”

王氏看着儿子对崔寄梦满脸关切,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和不甘:“你表妹还好,给了那恶妇一耳刮子,倒也解气。”

“表妹打人了?!”

谢泠屿颇讶异,眼里尽是惊奇:“没想到表妹那样柔弱善良的姑娘,气急了也会打人,不过打得好!”

说罢要往皎梨院去,被王氏拉住了:“先开解开解你爹吧,昨夜他喝醉了,躺在我身边,喊了一夜你姑母的名字。”

“爹爹难过,阿娘多担待着点。”谢泠屿没多想,随口劝了两句,提步进了西厢房,见父亲坐在榻上,手撑着额头,仅看身影也能感觉出来他沉痛的心情。

在他记忆里,爹爹虽一直心事重重,但这样颓丧的时候,只有过两次。

上一次是姑母去世。

因为姑母赌气多年不与谢家联络,后来还自戕,祖母万分哀痛失望,祖父亦是寒了心,勒令谢氏众人不得去奔丧。

父亲向来孝顺,但这一次却违背了祖父命令,不顾一切要往桂林郡赶。

然而父亲刚出府,谢泠屿正好因顽劣从树上摔下来,磕到额角昏迷不醒。

当时姑母已下葬,即便父亲赶去桂林郡也见不到最后一面,而他昏迷卧床极有可能醒不过来,母亲派人去追父亲,可父亲却毫不犹豫去了桂林郡。

两个月后,父亲回来了,魂儿都好像被姑母带走了,活像行尸走肉。

谢泠屿听到父母在争吵。

母亲控诉父亲只顾妹妹不顾儿子:“倘若阿屿有个好歹,你就不怕见不到孩子最后一面么?”

父亲沮丧地抱着头:“阿屿在京陵有太医看护,还有整个府里的人陪着,可我妹妹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异乡,没有娘家人去送葬,阿芫该多难过。”

多年来,谢泠屿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他能理解但无法原谅,昨日听到姑母被谋害的消息后,才释怀此事。

他那些委屈,相比姑母多年的内心煎熬,根本不算什么。

谢泠屿从回忆里剥离,走到父亲跟前沉默着坐下,许久才唤道:“爹。”

谢执抬起头,苦涩一笑:“人皆道我谢执英勇善战,他们哪知我连至亲被害都不知道,对妻儿更是疏忽,这半辈子,我究竟护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