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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同龄人会说孤独很可耻。他们会欺负那些一个人吃饭的人,因为他们很孤独。但白唯是个例外。他同样是一个人,没有人欺负他,也没有人和他说话——就像小胖子说的那样。

小胖子的被孤立可以作为霸凌事件报告给班主任。可白唯的孤独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没有被欺凌,没有被看不起,他自己的感觉也不太坏。

可他没有朋友。

或许每个人都需要有几个朋友。白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异常。可他实在不能理解要如何和他们说话,也无法理解那些人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分享欲——他们轻而易举地对身边的人提起每一件事,好像那是值得言说的话题,又或者这里面藏着值得分享的某种情感。

白唯也试着给予友善,可他实在无法发自内心地关心他们在做什么。或许空空荡荡的内里是给不出东西的。好像他给出的礼物再多,这些人也是客客气气的。

就像给予的情感不能用礼物价值来替换,这可真让人头疼。

那个被霸凌的小胖子也曾出现在白唯的生活里。他在那之后黏上了白唯,想和他交朋友似的。但一个学期后,他也离开了。

在那之后,他亦是转学了。白唯在同学录上留下过属于他的一页,但他从来没有去看过对方的电话号码。

十年过去,白唯还是在这里,维护着地面的清洁……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亲爱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卢森稳重又不失醇厚,优雅又不失深情的声音。

白唯:……

多么成熟的声线。和卢森早上在家里时那兴高采烈的“亲爱的”完全不一样。

很显然,卢森肯定是在被学生们簇拥着,为了体现自己身为成年男人的精英魅力才在用这样的语气讲话!白唯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戴着金丝眼镜,穿着条纹西装,但坐在轮椅上的模样。

“你……”白唯调整了一下语气,“你的课上完了。”

卢森低低地笑了一声:“对。这里的孩子们都很有悟性,很好学。”

白唯:……

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求求你恢复正常吧。

卢森:“晚上一起去西餐厅吃饭么?”

“不然呢?你早上也没买菜啊。”

白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竟然是他说出来的,他可不想让镇上的人知道他和卢森会吵架。好在办公室里也没有其他人……卢森应该不会弱智到在走廊上开公放……白唯定了定神,最终道:“好的,老公。”

卢森又低低地笑了两声:“下课后我来接你。”

白唯:……

接什么,用你的轮椅来接吗。

“少看点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和小说。”白唯最终暴躁地说。

白唯直到挂电话时,才忽然发现办公室门口多了一个人。他几乎是被吓了一跳,因为他发现那个人似乎在无比专注地看着他。

刚才他和卢森的对话不会被他听到了吧?

这个人也坐在轮椅上。他比白唯瘦小,穿着宽松的衣服,裤管里的腿也细瘦,似乎在轮椅上已经坐了很多年。他的头发不算很短,却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被好好照料着,衣服也很干净。

可他除这以外的部分都透露着久病和虚弱。白唯在看见他乌青的嘴唇时,感觉他长得有点眼熟。

“你好。”白唯说。

那个人的眼睛终于从白唯健康的长腿上挪开了。他对着白唯,用他乌青的嘴唇笑了笑:“你好……咳咳。我是来办公室里拿我的画的。”

这个人是学校里的学生?白唯觉得很异常。即使看起来很瘦弱,这个人的年龄也绝不是在少年这个年龄段的。

“我不是学校里的学生。只是这几年,我经常在中学的画室里画画。因为我的姐姐是这所中学毕业的。”那个人说,“我们家对这所中学也一直有些捐助……”

这个人的身份听起来云遮雾绕的。但在那个人摇着轮椅,从一堆画卷里找出自己的那一卷时,白唯想起了早上美术老师对美术教室的介绍。

“走廊尽头的那一座教室是私人画室,以前的校董的儿子的。这栋美术楼都是他们捐的。哈哈,你是不是挺惊讶于这座学校的残疾人设施还挺多的?这些也是之前那个校董让建的……”

白唯敏感地捕捉到了“之前”这个形容词,但尚未理解其中含义。可现在,看着眼前的人,有钱的校董,从前的校董……他有了个猜想。

校董是“以前”的,是因为他已经死了,还是因为车祸去世的。眼前这个人,是校董的儿子,是因为另一场车祸落下残疾。

而符合这个条件的人,白唯已知的,只有隆冬的弟弟隆夏。

果然,那个人说:“你是学校新来的代课老师吗?”

“是的,我是白唯。”白唯说。

“哦!你好,我是隆夏。”那个人说。

这也能解释白唯觉得他长得有点眼熟了。隆夏和隆冬是姐弟,他们面容上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在进行进一步的自我介绍前,隆夏说:“哦!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了。”

“嗯?”

“大半年前搬到雪山镇的高知家庭,镇上谁不知道呢?”隆夏道,“而且你还是我姐夫的同学。他在家里经常提到你。”

“原来如此。”白唯道。

他有点心不在焉,脑袋里想的全是卢森最后一堂课讲得怎么样。正是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隆夏看着他时,眼里闪烁着的仇恨和嫉妒。

还有不甘。

“我帮你把画搬进教室里。”路过走廊尽头时,白唯客气道。

“不用了。”隆夏说。

或许这是隆夏的自尊吧。但白唯还是礼貌地在教室之外等待了一会儿,以备对方的不时之需。尽管他心急如焚,心里只有卢森此刻到底在对学生催什么眠。

隆夏看着白唯的眼神更加幽暗愤怒了。

他知道,白唯说要帮他,只是出于礼节而已。他根本不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他。

他就像是一条徒有其表的冷血动物。

“我的家人一会儿会到校门口来接我回去。”从美术楼出来后,隆夏如是道,“你看起来很急切,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我自己过去没问题的。”

明知道白唯会虚伪地推自己到校门口,隆夏却还是故意如此询问。

要知道,本来校方是安排了人跟着他的。他是因为知道白唯在美术教室里,才故意让那个人离开的。

隆夏很难解释自己那幽暗的心理。他看着白唯,白唯还是像中学时那样体面又光鲜。他或许就是想要享受白唯不得不做这件事时带给他的那种诡异满足感。他明知道白唯虚伪,也憎恨他,但还是会因此扭曲地兴奋起来。

可白唯竟然点头道:“是的。真是不好意思。我得去看看我的丈夫。既然你能自己过去的话,我就先走了。”

白唯竟然真的松开了轮椅扶手,在有礼貌地道别后向着九年级A班教室的方向走去!

隆夏极度震惊。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发展。

而且白唯竟然真的完全没有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