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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差不多了,张安世放下手中的春秋,站起来,笑吟吟地道:“功课如何?”

“功课做好了。”顾兴祖从书囊里掏出功课来,一面道:“前两日博士和助教们不在,学生还另外做了一些功课,除此之外,将《尚书》也背了两篇。”

张安世低头看功课,其实张安世自己也懂得不多,他对古人的学问,大抵是从论语,和最近在读的《春秋》中来的。

这之乎者也的话,很是拗口,张安世只靠单独的字句来猜测全句的意思。

不过这并不有损他作为博士的光辉形象。

张安世大抵看过后,便满意地点头道:“好,很好,孺子可教,这令为师很欣慰。”

顾兴祖乖巧地道:“学生还练习了一下字帖,请博士过目。”

说着,又取出一份字帖来,送到张安世的面前。

张安世一看,顿时脸一红,不得了,这字比他写的还要好了,果然名师出高徒。

张安世感慨道:“为师很欣慰,很欣慰啊,你能主动学习,可见已得我三四分真传了,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不错,不错。”

顾兴祖道:“还有……学生前日去了书铺,买了一部八股讲经……学生……”

张安世接过书一看!好吧,这书认得张安世,张安世却不认得它。

于是张安世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太祖高皇帝真他娘的变态,拿这个做科举的考题,这是人干的事?

检查了一番顾兴祖的功课,他的进步的确非常快,甚至可以说神速也不为过。

不得不说,顾家的基因还是很好的。

而且这顾兴祖智力很高,记忆力尤其的好。

张安世一直怀疑,许多古人的智力其实并不高,这一点在平民上头很明显,倒不是人种的问题,而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因为吃了上顿没下顿,即便是较为殷实的人家,虽能吃饱饭,可也只有年节的时候,才能摄入一些蛋白质。

这就导致,九成的人,脑部的营养不足。

顾兴祖在这方面,就完全没有这个烦恼,不说他爷爷是侯爵,而且还镇守贵州,作为大明独当一面的军事将领,那顾成和云南沐家,几乎是大明稳定西南的重要支柱。

顾家就这么个独苗苗,真是恨不得把天下的美味佳肴都往顾兴祖的肚子里塞,相比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可怜人,顾兴祖的问题只怕只有营养过剩了。

这也导致,顾兴祖的智力优势十分明显。

唯一缺的,就是捶打而已。

张安世不断点头:“不错,不错,很好,一定要好好的学,今日就讲尚书吧,先将尚书倒背如流。”

顾兴祖几乎没有犹豫:“知道了。”

张安世摸摸他的头,一脸慈爱的样子。

当然,夸奖是必不可少的,可是揍也没少挨。

朱勇脾气暴躁,就恨不得拎着顾兴祖出去和张軏一起混合双打了。

而原因只是他背错了一个字。

……

此时的朱棣,心情很不错。

这可以从他脸上的飞扬神彩就能看出来!

他反复地对身边的人讲:“为君者,最紧要的就是用人,有了识人之明,再将这些人用在恰当的位置上,如此一来,社稷就可稳固,国家就可兴旺,百姓就可安居乐业。”

顿了一顿,朱棣图穷匕见:“就说那个张安世吧,人人都说他不该做博士,可朕一眼就看出他有这样的才干,结果如何呢?你们呀,看事只流于表面,不能洞察本质……”

说着,朱棣摇摇头。

站在下头,恭听朱棣说话的乃是解缙,解缙像吃了苍蝇一般,心口堵得慌,可面上却是只能钦佩的样子:“臣惭愧之至。”

朱棣满意地笑了,道:“你能知错便好。”

解缙便道:“陛下,科举在即,许多读书人已入京,许多客栈已是人满为患,国子监那儿也预备了许多监舍,准学子入住,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抡才大典,可谓盛况空前,尤其是苏、松遭遇了大灾,可不少读书人,依旧涌入京城,太子殿下为了这一次恩科,可谓煞费苦心。只是今岁的主考官,当选何人妥当。”

这话题成功地转移了朱棣的视线,他收起方才那明显的得意之色,神色显得慎重起来,沉吟片刻,才道:“解卿家有何高见吗?要不,就让国子监祭酒胡俨来吧。”

解缙微笑,这科举主考,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在这时代,主考官被人称之为座师,一旦有人高中,这些考取的进士们见了当初的主考官就要行弟子礼,这是何等的荣耀。

解缙道:“胡公学贯古今,确实是合适的人选,不过……”

朱棣道:“不过什么?”

解缙道:“胡公有魏晋之风。”

此言一出,朱棣心里似乎了然了。

所谓魏晋之风,可不是什么好词,这魏晋之风的代表人物,是嵇康为首的竹林七贤,而这些人离经叛道,为人散漫,爱隐居深山。

至少太祖高皇帝的时候,对此等读书人,就大加挞伐,认为这些人沽名钓誉。

朱棣倒也认同,颔首道:“他确实懒散了一些。”

此时,解缙便拜下道:“臣不才,愿为陛下抡才。”

朱棣沉吟道:“此事关系重大,不如……”

朱棣顿一顿,才道:“朕以你为主考,其余胡广、胡俨、金又孜为副考,那个杨士奇……”

朱棣陡然想起了杨士奇来。

解缙道:“杨士奇如今尚且位卑,臣以为此时提他为副考,有些不合适。”

朱棣沉默片刻,他对解缙许多时候身上的读书人臭毛病是不喜欢的。

可不得不说,解缙这个人……已算是读书人中,难得的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了。

朱棣便不再多说,只道:“命文渊阁舍人拟旨吧。”

解缙大喜,这一次得了主考官,哪怕此时他已身居高位,却也喜不自胜!

这可是真正的光耀门楣的喜事啊,何况……此科一旦揭榜,他这主考官,便是此榜进士们的座师,将来桃李满天下,不在话下。

解缙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努力地平静道:“臣遵旨。”

定下了科举的事,等解缙领旨而去,朱棣的心里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明初的时候科举刚刚确立,问题很多,太祖高皇帝都为这些事焦头烂额,建文皇帝更是直接躺平,可并不代表,这其中闹出了多少乱子。

所谓读书人,可不能将他们当作单纯的读书之人。

每一个读书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宗族甚至一个世族在供养,这些人遍布于天下各个州县,某种程度,这些宗族和世族,恰恰是大明维系地方统治的重要根基。

一旦出了什么乱子,令海内失望,他朱棣本就被人骂作是弑侄的马上天子,只怕这老脸要搁不下。

朱棣低头,踱了几步,想了想,突然道:“亦失哈。”

亦失哈上前:“奴婢在。”

朱棣道:“告诉太子,此次科举,关系重大,万不可出什么乱子。”

亦失哈颔首,连忙应命而去。

……

另一头,挨到了正午,张安世伸了个懒腰,他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每日教书育人,做一点对这天下有一点用处的事,多有意义啊!

却在此时,外头突然传出嘈杂的声音,原来却是隔壁的率性学堂闹起来了。

说起这率性学堂,乃是国子学六个书堂里的‘尖子班’,属于勋臣子弟里,最佼佼者的一批。

听着喧闹声,张安世忙让丘松去打探。

丘松下意识的就要背着他的包袱去。

张安世踹他一脚屁股:“即便是京城三凶也要用脑,别他娘的给成日背这东西,它要炸了,咱们就一起上西天。”

丘松则是挺着他的肚腩,倔强地和张安世对峙。

不过……最终张安世大哥的身份还是降伏住了这位小四弟,他只能恋恋不舍地将包袱小心翼翼地放下,而后才一溜烟地往外跑。

过一会儿,丘松便回来道:“闹起来啦。”

张安世翘着脚:“我当然晓得闹起来了,他们闹什么?”

“科举下旨了。”

“一口气说。”

“主考和副考……大家不喜欢。”

张安世不由好奇道:“为啥?”

丘松迷糊地眨眨眼,陷入呆滞状态。

张安世牙根都要咬烂了,只能认命地对朱勇和张軏道:“你们去打听。”

朱勇和张軏办事就得利得多,二人很快就跑了回来,朱勇绘声绘色地道:“大哥,是这样的,许多人说科举不公。”

张安世一脸无语地道:“他娘的,这不是还没开科,怎么就开始不公了?”

“问题在四个考官,这四个考官,为首的是解缙,解缙是江西吉水县人。其次便是副主考,而这胡广,也是江西吉水人。此外还有咱们的国子监祭酒胡俨也是副主考,他是江西南昌府人。另外还有一个金幼孜,这金幼孜是江西新淦人。大家都说,这考官都被江西人包圆了,尤其是北方籍贯的读书人,现在闹得很厉害,说此科不考也罢,肯定又是江西人要高中的。”

张安世诧异道:“陛下难道不知道吗?为何还要让这些人做考官?”

朱勇苦笑道:“俺也去问了,有人说不公,也有人说再公正不过,这说公正不过的,多是南方的读书人,尤其是江西籍贯的,更是眉开眼笑。他们说啦,挑选考官,自然是德才兼备者,不说其他,单说建文二年的恩科,那考中状元的胡广,还有榜眼王艮、探花李贯,皆都是江西吉安府人!而且连二甲第一名吴博、第三名朱塔,也都是江西人,江西人才学好,都在朝中为官,以文章而闻名天下,这主考官最后不选他们,又能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