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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穿不穿。”齐伯点燃烟杆,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小老儿可穿不惯绫罗绸缎。”

“那就做成葛布的。”

季绾瞥向老者的脚,想着今晚回去亲自纳鞋底,为他做一双青绒靴。

齐伯不老实,药敷也不忘晃动小腿,优哉游哉的吞云吐雾,“阿渊进步挺快的,足以参加乡试了。”

弟弟因天生哑症,连县试、府试、院试都没参加,没有秀才功名,何谈乡试。

夜深人静想起用功读书的弟弟,季绾只觉可惜。

这时,蔡恬霜急匆匆走进来,拉过季绾,“绾儿,陛下请你入宫,说是姚宝林哭诉太医对她的脸动了手脚,导致伤势加重。”

季绾深知不该在惹怒太子的节骨眼上入宫,但皇命难违。

有御前侍卫护送,季绾不担心安危,只是不懂世间医者无数,为何偏偏选她?

怀着不解,季绾告别齐伯,坐上宫里的马车。

由宫人引路,季绾背着药箱一路小跑,裙摆腰带飞旋,露出银粉色的绣鞋。

来到姚宝林的寝宫,迎上一张张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脸,季绾低眸走进内寝,凑近姚宝林的床前。

承昌帝坐在床边,正在安抚痛哭流涕的女子,一声声“不要多想”冷静淡然,听不出关切的意味。

皇家薄情,不是说说而已。

季绾目不斜视,按承昌帝所言,为姚宝林检查脸上的划伤。

一条划开皮肉的伤口,血肉模糊。

不少嫔妃站在外间,心思各异。

季绾对承昌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无声的暗示,其余人不懂其意,承昌帝却读懂了。

点头示意姚宝林的哭诉为实,太医动了手脚。摇头示意伤口严重,难以恢复如初。

这女子很聪明,有跪地的一众太医在,明哲保身,没有当面道破。

顾及季绾的安危,承昌帝十指成拳,没有立即问罪,与范德才耳语几句,叫他暗中调查。

随后又安抚起哭成泪人的姚宝林,“不必多想,好好养伤,回头,朕让人送些稀罕物过来。”

在姚宝林心里,再多的稀罕物,也没有圣宠珍贵,她抓住男人的龙袍,苦求:“陛下别走,陪陪臣妾。”

承昌帝面色温和,却一点点抽回龙袍的衣角,起身向外走去。

“季娘子随朕来。”

季绾刚迈开步子,余光里,天子的龙袍再次被一只小手攥住。

姚宝林忍着伤痛爬起来,乞求天子不要离开。

似乎心中已经清楚自己彻底失宠,天子给她的不过是最后的体面,日后,这个男人再不会留宿她的寝宫。

“陛下陪陪臣妾,臣妾好怕。”

她是真的怕了,没有帝王的宠爱,无依无靠的她难以在后宫苟活。

后宫女子寂寥,昔日那些被她嘲讽过的嫔妃,是不会错过折磨她的机会。

伴君多年,情分还是会有的吧。

她卑微地想。

可承昌帝毫不犹豫抽出龙袍的一刹,扼杀了她所有的妄想。

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她倒在床上泣不成声。

自己终究不过是燕燕莺莺中最被轻视的那个。

季绾喟叹,跟上圣驾,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承昌帝没有乘步辇,带着季绾走在甬道上。

两侧宫人相继跪地。

橙黄橘绿的时节,石缝青苔枯,葱茏芊绵褪尽,梧叶飘落旋舞,雕梁画栋的宫阙也显寥落。

承昌帝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侧头看了一眼斜后方的女子,放慢了脚步,却没见女子并排而行,反之也放慢了脚步。

“季娘子借一步讲话。”

季绾这才加快脚步,低头等待指令。

“接连几日,还要劳烦娘子亲自为宝林医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况是托付,季绾哪敢拒绝,柔声应下。

走到路的分岔口,承昌帝命御前侍卫将季绾送回。

季绾躬身行礼,等圣驾行远,才看向相送的御前侍卫,“有劳。”

“娘子客气了。”御前侍卫怡颜悦色,语气恭敬,全因天子对季绾的特殊礼待。

不止御前侍卫,适才见到季绾与天子并行的一众宫人,无不点头哈腰向季绾示好。

季绾不知该如何消受,只盼尽快治好姚宝林的伤,卸去御赐的担子。

出宫的途中,她遇见站在宫门门洞里的君晟,立即小跑过去,发髻上的珠串坠子来回摇曳。

“先生。”

已清楚来龙去脉,君晟没说什么,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默不作声地向外走去。

季绾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觉得心安。

君晟如同屏障,为她阻隔了算计和危险。

走出宫门来到马厩,君晟回头看向随行的御前侍卫,“不劳孙将军了。”

皇命在身,孙将军抱拳咳了下,有些难办,“还是让末将护送大人和夫人回去吧。”

“本官还能护得住自己的妻子,孙将军请回。”

要不是皇命难违,谁愿意插在夫妻之间啊,孙将军踟躇在马厩前,看着君晟扶季绾登上马车,讪讪挠额,等马车驶过眼前,无奈地抱了抱拳。

君晟颔首,放下帘子,遮蔽了车厢里的场景。

路上宽敞无颠簸,季绾却乱了心跳,不是因为与君晟同处一辆马车,而是姚宝林引发了她的感触。

在情爱上,皇家薄情,帝王无心,万不可付出真心。

“在想什么?”

季绾没有隐瞒,将今日所见尽数讲了出来,双手无意识抓住长椅,像是感同身受后如浮萍漂浮在狂澜中,不得不抓住什么稳住身体。

君晟跨步坐到她身侧,掰开她紧叩在长椅上的手,拢在掌心。

暗昧乍然涌来,默默无声,流淌在彼此间。

季绾低头试着抽回手,没能如愿,美目流眄,猜不透君晟的心思。

可从君晟口中听到的话,与她所想出入极大,让她好不容易涌出的勇气一瞬收紧。

“手凉。”

“嗯......”

只是觉得她在紧张以致手凉,才会替她捂手吗?

怪好心的嘞。

季绾使劲儿抽回手,侧靠在车壁上,背对男人,有些生闷气。

单薄的背影映入男人漆黑的眼底,娇娇小小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蓦地,滚动的车轮硌到路上的石头子,剧烈颠簸,侧靠的女子向前倾去,被君晟扶住小腹。

平坦的小腹骤缩,呼吸随之急促,季绾下意识扭头,与倾身低头的男人脸颊蹭脸颊。

温热滑腻的触感,是彼此的共同触觉。

唯一的区别,或许是软玉与凉玉的温度。

季绾想要拉开距离,翻转的身体呈现出诡异的姿态,脖颈和腰肢渐渐酸乏。

君晟低眸看着杏眼水润的女子,提醒她坐好。

旋即松开覆在她小腹上的手。

季绾转过腰坐直,背对车壁并拢双脚,规矩得像是初长成的青松,稚嫩而笔直。

有风拂过嫩绿的桠枝,是男人的呼气。

离她这么近做什么?车厢里又不冷。

她向一旁坐去,竖着耳朵严阵以待,换来的是男人的一声轻笑。

“先生笑什么?”

君晟靠向车壁,抱臂微敞开腿,坐姿懒倦闲适,刚要开口回答,马车骤然停下。

两人同时向一侧倾去,待各自稳住身形,窗外传来孙将军的呼喊。

“君大人,陛下请季娘子入宫!”

君晟挑开帘子,“何事急召内子?”

“姚宝林、姚宝林意欲跳下御花园的阁楼!有性命之忧!”

君晟静默。

季绾诧异地僵坐在长椅上。

马车调转车头,疾驰向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