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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伙眼看着煤球就被踩了一个稀巴烂,一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那可是煤球,煤球啊!

平时你家炉子没火生炉子,去找人家借一个烧半截儿的煤球,你还得还人家一个,都是街坊,为什么这么讲究?因为煤球得来不易啊!那都是定量供应的!

煤球本上就那么多格格,划一下就少了,再划一下就没了,你说破天,再有钱,想买也买不到啊!

结果顾舜华竟然就这么踩了一个稀巴烂!

而这当口儿,陈翠月和冯仙儿自然也惊得不轻,陈翠月眼泪都啪嗒啪嗒往下掉:“作孽啊,好好的煤球儿,你就这么糟蹋?”

顾舜华冷笑一声。

她拧着眉,朗声道:“这是我千辛万苦托着关系运来的煤块,也是院子里街坊你一把我一把帮衬着做成的煤球,可就算得来再不容易,我也不喜欢别人随便动我的东西,动了,那我宁愿不要了。”

说着,她再次用脚踩过那些碎了一地的煤球,所有的人都盯着煤球,毫不留情被踩了稀巴烂的煤球。

她声音轻淡,嘴里却都是狠话:“有人偷煤球,那就是不想让姑奶奶过好日子,姑奶奶过不好日子,以后,谁也甭想过好日子。”

以前旗人家里的姑娘,出嫁没出嫁的都是姑奶奶,时候长了,北京胡同里大妞和人斗嘴,也是张口就自称姑奶奶,姑奶奶这话一出口,这火气可真就是上来了。

陈翠月伤心又难受:“一个煤球,至于吗?你不想给,你说啊,你别糟蹋东西!”

顾舜华倒是冷静得很:“我说了,有人听吗?”

冯仙儿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碎煤渣子,也是傻眼,她不明白地看着顾舜华。

她想起女儿说顾舜华变了一个人,她还没听进去,现在一看,这可说得真真的!

这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这当口儿,顾全福过来了:“这是舜华的煤球,没和舜华说一声就搬,这就是偷。”

陈翠月哭着说:“这哪是偷,这是——”

顾全福突然吼了一声:“你闭嘴。”

陈翠月猛地吓一哆嗦,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顾全福,他竟然对自己这么说话?

顾跃华也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质问:“妈,你太不像样了,你凭什么动姐姐的煤球?姐姐带着两个孩子受冻,你心疼过吗?现在你倒是帮外人对付姐姐!”

当初下乡的事,顾跃华知道,但那个时候他小,说话也不管用,但他心里门儿清,知道怎么回事,也一直存着不满。

要不然也不至于见到陈璐就爱答不理的。

陈翠月还想说什么,周围的人也都一拥而上,劝陈翠月,那话里意思自然是说陈翠月不应该,说她偏心。

冯仙儿见情况不好,也觉得臊,扭脸趁着人没注意就跑了。

陈翠月被街坊劝训了一通,自己觉得没面儿,一甩脸,没好气地回屋去了。

街坊们看闹成这样,也都劝顾舜华,让她消消气,又要帮她收拾煤渣子:“这个还能用,回头和点水,当煤饼子用就行了。”

顾舜华其实心里也有谱,发火归发火,不能糟蹋好东西,反正今天她这气势,估计不光把她妈镇住了,还把街坊都给镇住了,她就不信乔秀君还有苏建平什么的还敢来找自己麻烦!

当下也不劳烦街坊,自己将那些煤渣子都收在簸箕里,白色的雪混在乌黑的煤渣子里,冰得手指头打哆嗦。

这个时候多多和满满过来了,晃晃悠悠的踩着雪,一起蹲下来帮她一起捡。

顾跃华一把将俩孩子拽一旁:“你们乖乖的等着,别碰这个,回头一手黑,舅舅来拾。”

旁边街坊见了,感慨:“多好俩孩子!”

可惜了,离婚了,爸爸不在跟前,跟着妈在姥姥家,过得这叫什么憋屈日子啊!

这个时候大家帮着收了煤渣子,又拿了扫帚仔细扫干净了,劝了顾舜华几句,让她别往心里去,这才各忙各的去了。

顾舜华抱着孩子回屋,顾跃华怕她多想,还过来劝劝她,她好笑又好气地说:“用你劝,你回屋好好学习去吧!”

顾跃华:“得,瞧你还能骂人,精神着呢!”

说完笑嘻嘻地回屋了。

这个时候,顾全福已经给她做好了煤炉子,他们现在用的煤炉子一般都是用石膏和黏土做成的,北京人管这种炉子叫白炉子。

白炉子其实是有讲究的,以前都爱用庞公道铺子的,顾家也有过庞公道的白炉子,不过贴了大字报后,那种白炉子也就没了,怎么没的也说不清,反正被人家抬走了,留下现在的,就是顾全福自己用石膏黏土做成的。

这白炉子并不大,小小的一个,不过能烧蜂窝煤,能取暖,还能把冷硬的窝窝头片放在上面烤得焦黄酥脆。

一个白炉子,几百个煤球,这就是她和孩子这个冬天所有的温暖。

顾舜华呆呆地看了炉子一会儿,看着里面明灭的光,外面下着雪,屋子里有了炉子多暖和啊,她蹲下来给炉子续了一块煤球,又用烧火棍捅了捅炉子眼,捅得透透的,这样烧起来更旺。

她并不想节省蜂窝煤,抠抠索索犯不着,她相信自己只要豁出去,将来能挣很多钱,不愁没煤用,她就得让她的孩子烧着蜂窝煤,痛快地烧,把屋子烘得暖洋洋,那才叫舒服呢。

这时候,衣角被扯了一下,她回头看,就见多多正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看到她回头,多多蠕动了下唇,小声说:“妈妈,不气气。”

顾舜华略怔了下,才意识到,她的女儿害怕她生气,在哄着她。

她看看满满,满满也正站在床边,拼命做出很乖很乖的样子。

好像他很乖了,妈妈便不会生气。

她的心便像海绵一样,吸饱了水,酸酸涨涨,却又带着一丝温暖的甜蜜。

她伸出手来,牵住多多的手,然后牵住满满的手,一双带了煤渣痕迹的手和两只小手牵在一起。

她把他们轻轻地握住,之后道:“满满,多多,妈妈并没有生气。”

她用温柔坚定的声音道:“我们现在有了煤球,有了炉子,我们还有钱,妈妈会想办法让你们进幼儿园,年后我们还会盖房子,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妈妈很高兴。”

她想,她现在足够泼辣,足够无畏,她可以豁出去一切,只要能守护好这两个孩子,让她怎么样都行。

至于别的那些,她可以不在乎啊。

在乎那么多干什么,能换成蜂窝煤吗?

***

陈翠月进了屋后,“嗷”的一嗓子便哭出来了。

大家住大杂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讲个规矩,也都在乎面子,陈翠月是要脸的人,今儿个这事,她承认是自己不对,可就算自己不对,怎么能那么不给自己面子?

不就是陈璐家用点蜂窝煤,怎么就不能用了呢?

陈翠月想不明白,她没能给陈璐家挣到煤球,她心里难受,她心里憋屈,她当众丢人现眼,她更难受,凭什么啊,凭什么不给人家啊!

陈翠月扯着嗓子哭:“就是一个煤球,你们至于吗?你们至于吗?就看我的面子不行吗,把煤球给他们不行吗?!我看舜华这不是挺大方的,满大院分了一个遍,怎么就不能给仙儿,仙儿好歹还是亲戚,陈璐是我亲侄女呢,大杂院里隔了一层,你们懂不懂礼儿,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

顾全福阴着脸:“你再说一遍。”

陈翠月心里窝得慌,她没法给陈璐挣到蜂窝煤,她太难受了,她捶打着床铺盖,瞪着顾全福:“这还让人活不活,这还让人活吗,我不活了!”

顾全福二话不说,抬起手,直接给了陈翠月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这么“啪”的一声下去,陈翠月懵了。

脑子里嗡嗡嗡的,她半天没咂摸过味儿来,她怎么就被打了?

要知道顾全福可是本分人哪,当年他当掌勺那会儿,再风光,他也没和人红过脸,就是这么一个人,今天直接给自己一巴掌?

陈翠月顿时疯了一样:“不过了,不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受不了了,我熬不下去了!”

顾全福却是凄凉地冷笑一声。

这些年,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最近这几天,他越来越清醒,就跟混混沌沌的脑子被风一吹,他整个人都一个激灵。

他回想起过去的事就气不打一出来,他想起女儿的种种就愧疚,他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混!

这种愧疚之后,面对陈翠月,是滔天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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