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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霆山眉眼肃冷无波动,并不意外。但下一刻,巨响爆发,整艘船狠狠震了一下。

霍霆山所乘的这艘船并非小舟,甚至规模之大,能与当初那艘伊人画舫相提并论,然而即便如此,楼船竟发出如此动静。

船体开始倾斜,霍霆山听见有人高呼:“天啊,那边怎么撞上来了?”

“莫不是夜黑没看清楚,误伤了我们友军?”

“不好,船要沉了!”

霍霆山稳住身形,快步出去,在船侧走道遇到了同样闻声而来的李穷奇。

“大将军,后方不知怎的忽然撞上来了,我怀疑豫州居心叵测……”李穷奇神情凝重。

他们是在豫州军的队伍里,周围一圈里有大半圈都是豫州的船,归属当初雷豫州派来的姜鸿斌和梅溪二人管理。

这深更半夜忽然有船直愣愣的撞上来,说这其中毫无猫腻,哪怕将他的脑袋拧下来他都不信。

然而来不及多说了,船底被凿开,船体被撞,整艘楼船在迅速倾斜,要不了一盏茶时间船就该沉了。

今夜既无繁星也无明月,围在周围的战船亮起火簇,有的人是举着火把照明,也有的是引燃火团浑水摸鱼地放箭。

光影重重,仿佛都化成了魑魅魍魉。

“有敌袭击。”

“兖州军登船了,快放箭,快放箭。”

“哗啦。”船体倾斜的厉害,有站不稳的士卒不断掉进水里。

“快把连接桥架起来,大将军还在船上。”陈渊在隔壁船,刚催促完救援,借着火光的映照,他看到水面似有异动。

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登船的幽州士兵都不再是旱鸭子,掉进水里能自己扑腾。

虽说大江凶悍,江水涛涛,但士卒掉下去后,绝不可能只扑腾一两下就没了踪影。尤其出现这种情况的不是一个两个,陈渊放眼看去,竟发现许多幽州兵都没冒头了。

“火把给我。”他从旁侧的士兵手上拿了火把,而后将之投到江面上。

那里方才有一个消失的幽州士卒。

火把落下,将入水时映亮了一小片江面,陈渊看到了水上晕开的鲜红。

火把熄灭了。

陈渊面色难看至极,“水下有埋伏,快将连接桥架起来。”

“陈使君,来、来不及了,大将军那艘船倾斜得厉害,要沉了……”

仿佛应验了那士卒的话,他们面前的战舟发出了一声宛若鲸落时的悲鸣,船尾入水,船首高高翘起,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往下沉。

夜太黑,那艘船上的士卒来不及、也没有心思点燃火把,陈渊看了一圈都没寻到霍霆山。

“水下有埋伏,快朝水里放箭。”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句。

陈渊猛地抬眸,看向声音来源处,那是豫州的战舟:“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往水里放箭。过大江,应对豫州船只的事交给你,我去寻大将军。”

大将军多半落水了,水中原先就有伏兵,若是从上方再来一波箭雨,腹背受敌相当不妙。

和他同船的过大江领命。

陈渊先卸了身上一部分重甲,只留下上身易解开的胸甲,而后让人从船上放下小舟。

不仅陈渊如此,周围的幽州战船通通放小船寻人。

以沉船为中心,四周乱成一片,有人中箭惨叫,有人落水,有人被悄无声息的抹了脖子,也有人拼命往沉船位置划船。

“大将军死了!”忽然有人高声喊。

喊话的那人声音洪亮,竟有一瞬盖过了周围的喧闹。有一刹那四周都静了,仿佛只剩下哗哗的江浪声。

“竖子休得胡言!”另外一艘船上的熊茂目眦欲裂。

火烧了起来,又很快被汹涌的江水浸灭。

夜色如泼墨般浓郁,除了江中事发之地,四周皆是一片浓黑。

*

在下游一里水草丛生的岸边,一只长满厚茧的宽大手掌从水下伸出,仿佛猛虎张开了利爪,五指成爪一把抓住水草,再以臂力将自己从水中拉起来。

男人从水中上了岸,身上的水淅淅沥沥的往下淌,晕开一小片血红。

霍霆山上了岸后侧头去看旁边,旁边在水中救了他一命的人也上来了。

李穷奇抹了把脸,骂骂咧咧,“该死的雷豫州竟然出尔反尔,在背后捅刀子,害得老子险些阴沟里翻船。”

荆州地处江汉平原腹地,江河纵横,有“水乡之国”的美称。

李穷奇祖籍荆州,原先就是为丛荆州效命,不过后来改投霍霆山罢了。他幼时顽皮,尤爱在水中玩闹,水性比旁人好许多。

当初楼船沉下,他们落水,水下伏兵朝着霍霆山一拥而上。

铠甲的厚重拖着人往下沉,卸甲挨刀,不卸甲等着被拽进江中淹死。若非李穷奇在水中支援,单凭霍霆山一人,还真应付不来那般多的人。

“先看看还有多少人能跟上来。”霍霆山脱了外袍,用仅存的环首刀割了布条,将手臂、肩胛与腰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下。

水下的伏兵都是冲霍霆山来的,与他相比,不是重点目标,且熟悉水性的李穷奇伤得倒不如他重。

“估计不多了。”李穷奇惆怅道。

他们那艘楼船是大型船只,共三层,当时船上士卒有五百人。

夜黑风高,江水汹涌,水下又有伏兵,兼之幽州士卒的水性真的不如何,李穷奇猜想能寻到十分之一都是好的。

不过嘴上说着不多,但李穷奇还是在沿岸小心的查看起来。

还别说,这一找,陆续找到了些。

不多,暂时只发现十一个。

沉船是后半夜将近寅时的事,这一通下来天快要亮了,天亮后搜寻工作确实好做,但同时也增加了他们被发现的风险。

“大将军,我们回去吧。”李穷奇提议道。

霍霆山:“回去何处?”

李穷奇愤恨道:“自然是大本营,豫州军不再可信。”

当初在沉猿道他被霍霆山放了两回,算起来他欠对方两条命,更罔论他后面投了幽州军,奉对方为主。

哪怕搭上性命去救霍霆山,李穷奇也毫无怨言,然而倘若对方想重回豫州的船队,他是坚决反对的。

楼船会沉,船底被凿穿是一个原因,但更主要的是后面那一次撞击。豫州的一艘大船从后方撞来,直接将他们船舟的后半段撞出一个大窟窿来,这才让他们的船沉得飞快。

如今回豫州船队,这不是自投罗网嘛!

“不回豫州军中。”霍霆山沉声道。

李穷奇刚要松一口气,又听对方继续说:“也不回大本营,全当我死了,且再看看。”

在水下遭遇围剿时,霍霆山有想过这一切都是雷成双设的局。对方其实早就和兖州那边暗中结盟了,所谓与幽州联姻,不过是迷惑他,请他入局罢了。

一个亡妻的嫡女,于大局而言,要说重,还真不重。

狠下心的,舍了也就舍了。

但这公然背弃盟友之事,传出去实在有碍名声,必遭天下人唾弃。雷家可不是普通家族,他们祖上有过四世三公,特别重名声。

他雷成双敢干这种事,岂非把祖宗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若不是雷成双本意,那就是有小人作祟。来这一出既是为了杀他,也是想在他死后、让幽州和豫州彻底反目。

情况不明,不宜轻举妄动。

李穷奇也想明白了,他眸光微亮:“倒也好,如今咱们算是从明转暗了,如若真是雷豫州所为,他后面必定速速与兖州汇合,再一同进攻司州。”

霍霆山嗯了声,黑夜里,男人转头看向幽州军大本营的方向,神色莫测。

也不知晓听闻他的死讯,她是否会伤心。

*

“确定霍霆山已死?”元修大喜。

“还尚未寻到他的尸首。”来禀报的士卒说,见上峰皱了眉,士卒连忙继续说:“当时他所乘的战舟很快沉了,水下都是我们的人,幽州兵下来多少,我们就了结了多少。且有士卒说,霍霆山下水后他与对方交上手,和另一人前后夹击,砍了他两刀。江水滔滔,加之周围昏黑,后面对方好像被暗流卷了去……”

元修眉头渐松。

身中起码两刀,碰上暗流,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幽州人而言足已致命了。

但是万一呢?

赵立群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且不管这万一,就算那霍霆山侥幸不死,必然已重伤,后面能成什么事。如今该抓紧时间扰乱他们军心,孔先生说速速让人放消息出去,说豫州暗中和我们联盟,昨夜的夜袭是豫州军一手策划的,霍霆山已死,他的尸首在我们手上。”

元修大笑道:“如此甚好。沉猿道有十万幽州军,望长坝前方还有几万士卒,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回有好戏看了。”

*

“娘亲,今日的日光也很好,我们去周边逛逛如何?”用过早膳后,孟灵儿提议。

裴莺颔首,“也好。”

这一片都是幽州的军营,在附近转转并无大碍。

也不知晓是秋夜寒凉、昨夜身旁少了个大火炉的原因,还是旁的缘故,她有些难以启齿的没睡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