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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间, 裴莺听不到其他的声响,只有那一句“他们寻到了大将军的尸首”宛若惊雷般不住在耳边回响。

霍霆山,死了?

那个让她在大本营等他回来的男人, 再也不会站在她面前、和她说话了?

他们的开始并不美好, 不是常规的婚恋路子, 最初她也曾怨过他, 怨他霸道,也怨他我行我素。

但她从未想过这人会死, 而且还死在他一向得意的战场上。

明晃晃的天幕似乎一层层的黑了下来, 柔软的白云和连片枯草地都不再别具美感。

孟灵儿连忙扶着踉跄的母亲, “娘亲, 我们先回营里。”

*

主帅营帐里。

裴莺坐在上首主位,看着闻风而来的几人。

当初霍霆山离开沉猿道,除了将十万兵马留给霍知章, 还给他留了不少核心班子, 秦洋、兰子穆、陈威陈杨两兄弟、公孙良等人都在沉猿道。

随他离开的武将皆是负伤状态, 伤愈后如今全部上了前线。现在留守大本营中的, 唯有二人裴莺比较熟悉, 一个是陈世昌,另一个是柯左。

二人皆已听闻前线传来的消息,此刻面色异常凝重。

“主母,传信之人在何处?”柯左问。

裴莺让候在营帐外的卫兵进来。

柯左看向那面色煞白的士卒, “前线究竟发生了何事, 大将军阵亡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你速速道来。”

士卒开始讲那一夜, 讲霍霆山的船只被豫州的战舟撞出一个大窟窿;讲霍霆山落水后他们一边和豫州军对抗,一边奋力打捞, 但直至第二天的午时依旧未寻到人;后面又说他们得到了来自兖州的消息,对方声称在下游寻到了大将军的尸首,而他们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将消息送回大本营。

距离最初听到消息,已有一刻多钟了,裴莺比一开始冷静了许多。

哪怕她眼眶还是红的,手中的锦帕也被捏得皱巴巴,但士卒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有认真听。

“豫州欺人太甚!”

“主母,豫州军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此等背信弃义之辈不配与我们为盟,属下请命率军攻打豫州军。”

“主母……”

武将们怒气冲天,纷纷请命。

若非豫州军从中作梗,大将军又怎么会命丧望长坝?

豫州,他们会无豫州不死不休!

武将嗓门都大,吼着嗓子说话时营帐里宛如炸开了锅,沸沸扬扬,争论不休,裴莺自知此时开口也只能是被盖过声音的份儿。

她目光落在案几上,那里有两根用来压书信的镇纸。

“呯——”

上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营中霎时一静,所有人都看向上首。

他们记忆里向来温和的主母此时手持镇纸,眼里还带着未退的红意,但神情肃冷,无什表情地看着他们。

“如今不是吵闹之时,此事有蹊跷,还需多加商量。”裴莺道。

话刚落,就有人道:“蹊跷?主母觉得何处不妥?如今不是摆明了雷豫州已和兖州他们结盟了吗?”

裴莺看向说话之人。

此人名为吉远帆,任提调官,掌管军中后勤总事务。

裴莺不答反问:“吉提调,当初随将军出征的战舟有百艘,你可知豫州的战船有几何?”

吉远帆迟疑了下:“具体数量不知,但听闻至少有六百之数。”

裴莺颔首,“豫州的船队起码有六百,且这六百数战舟所乘载的士卒皆精通水性,我方一边与他们对峙,一边打捞人,如此双管齐下的行动一直持续到第二日的午时,可见豫州军并无用尽全力围剿我方的船队。”

营中一静。

有人不住生出疑惑。

为何豫州不竭力围剿他们呢?六百战舟对上一百,肯定能打赢。

“你回来的那一路,可是突破层层包围圈方归?”吉远帆问传讯的士兵。

士兵低头:“……并无,一路都很顺利。”

吉远帆皱了眉头,确实有些困惑。

柯左捻了捻自己的小胡子,若有所思。

士兵又说:“当时撞沉大将军的那艘豫州船只,驾船的是姜鸿斌,此人是雷豫州特地派来给大将军当协助的,若非他,大将军所乘船只又怎会沉?”

“姜鸿斌如何?斩否?”柯左忽然问。

士卒摇头:“此人在那夜后便失踪了,那艘撞过来的豫州战舟后面也沉了,有人说姜鸿斌被木板砸断了腿,而后被暗流卷走。”

裴莺拧起细眉。

失踪了?

“呵,依我看失踪是假的,被雷豫州藏起来才是真的。”吉远帆冷笑道:“雷家有头有脸,可不就是得扯一张遮羞布,遮一遮自己的恶行吗?”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

“正是,反正姜鸿斌不在,全当他死了也成,这死无对证,他们大可将一切推在这个死人身上,转而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主母,属下请命领军为大将军报仇。”

“主母……”

有人起了头,请愿之声卷土重来。

“众位,请听我一言。”柯左扬声道,但他的声音也有限,很快被盖了过去。

“呯。”上首又是一声惊响。

营中重新静了。

裴莺看向柯左,后者了然开口:“众位,请听我一言。前线的情况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不如且先让卫兵将事情事无巨细的一一道来,待将事情的始末弄清楚,咱们再做决策。”

这话倒也有理,于是众人将目光重新放回卫兵身上。

士卒说:“当时大将军的船沉后,陈使君发现水中有伏兵,而后有的豫州士兵朝水里放箭,有的和咱们一样乘小船下去寻人。当时陈使君等人已不信任豫州军,我们与豫州军对上了,后来似乎是雷豫州下了令,豫州那边撤了军,居于江的东侧,我们幽州居于西侧,以一江之隔分开。第二个清晨,雷豫州亲自乘船来江西侧见沙都统和陈使君,并扬言昨晚的种种他并不知情,他也在寻驾船的姜鸿斌,但那人不知所踪。”

吉远帆冷笑:“真是贼喊捉贼。”

士卒继续说:“沙都统和他周旋,陈使君带人继续搜索,后面传来兖州那边的消息,雷豫州闻讯后对沙都统说,要前去将大将军带回。因着属下要回来传讯,不知后续。”

裴莺抿了抿唇。

“雷成双计杀了大将军,居然还敢上门来?着实是蹬鼻子上脸。主母,属下请愿领兵为大将军报仇。”吉远帆第三次请命。

“当时朝水里放箭的豫州士卒多否?”柯左忽然问。

那传讯的士兵努力回忆,“不多。”

柯左正色:“众位,雷豫州有可疑,但也有可能没有。若此事真是雷豫州所为,当夜放箭必定是万箭齐发,毕竟有水下有伏兵的借口在前,放箭也出师有名。然而卫兵说当时放箭数量不多,说明他们人心不齐,极有可能是有人从中作梗,此乃其一,也是最大的疑点。其二,翌日清早雷豫州是亲自登门的,事发后我军的情绪极为愤怒,沙都统等人一定火冒三丈,恨不得将始作俑者逮住,再啖其肉、饮其血,在这般情况下他雷豫州敢过来,必然是报了某种决心。毕竟以当时那般情况,沙都统怒而将之杀了,事后说是为了给大将军报仇也未尝不可。”

这番话说完,他看向裴莺,认真道:“主母,某私以为如今事情未明,不可轻易下决策。”

这是反对吉远帆请愿领兵。

“一派胡言!”

吉远帆大怒道:“撞沉大将军船只的战舟是豫州的,后面朝水中放箭的也是豫州的士兵,如此,你竟还说不一定是雷豫州所为、是有人从中作梗?柯权水,你拼命阻止对豫州军发起攻势,究竟安的什么心?该不会是这五姓家奴当得不过瘾,想弄个六姓家奴当当吧?”

军中谁人不知,柯左换过许多个主子,他们大将军是他的第五位主公了。

大将军曾下了令,柯权水既然投了幽州军,往后就是自家人,军中不得拿他多番易主之事做文章,“五姓家奴”一词也不得提起。

以前众人都自觉遵守,但吉远帆认为今时不同往日。

这人竟反对向豫州出兵,不是心怀不轨是什么?定然是他又起了易主的心思,后面想以此事到旁人那里当个敲门砖。

被如此攻击,柯左也不怒:“众位,某认为如今局势不明,此事看起来是豫州一手策划,但若有万一呢?万一此事并非豫州所为,我们贸然向豫州进军,只会撕裂我们与豫州的结盟。所谓破镜难圆,一旦结盟瓦解,后面再难如先前那般亲密无间。”

“荒唐至极!”吉远帆干脆不与柯左争论,他看向上首的裴莺:“主母,属下请求……”

裴莺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吉提调,我认为柯先生说的不无道理,攻打豫州一事暂且缓缓。”

营中武将们通通睁大了眼睛。

“主母?”

“主母,您不可听小人言啊!”

“主母,大将军为豫州所杀,您不为他报仇是为何?他生前为您如此,他死后您怎能……”

似乎觉得后面的话难以说出口,那人歇了声。

裴莺冷声道:“我没有说不为霍霆山报仇,只是此事是否为豫州所为,现在还有待商榷,若是确认了真是豫州军,我们必与他们有一战。打必须打,但不必如此急。倘若不慎弄错了对手,岂非叫真正的小人在暗处拍手叫好?”

裴莺只觉自己的灵魂好似撕开了两半,一半冷静地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的争吵,最后还能不带颤音的驳回某些人的建议;另一半似乎还在帐外,在听到霍霆山出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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