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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①

一晃神,圣京的夏日已经悄然来临。

从某一个闷热无风的傍晚开始,整个长信宫就进入一年中最难熬得暑夏时节。

高大的宫墙遮天蔽日,挡住了偶尔才凉爽的风。

宫中的树木并?不算多,尤其是宫巷中,两侧都无树木,行走其中只有头顶的烈阳。

能热得人头脑发晕。

只有部分宫室中才有树木遮阴,让宫殿里不至于?那么闷热。

今年沈初宜搬入景玉宫,住在?前面的正殿里,才发现前后都有窗的正殿有多凉爽。

圣京的夏日炎热,但东西六宫的主殿都比其他宫殿要高上三级台阶,看似不多,却恰好能让微风吹入内。

即便是白日,微风也能透过大开的隔窗送入殿中,然后从后窗逃离。

再?加上庭院中的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树冠茂密,枝叶繁盛,遮挡了烈日炎炎,让庭院中凉爽许多。

一对比,就知道景玉宫的好处来。

沈初宜本就耐热,今年搬来景玉宫,倒是不觉得热了,也能适应宫中的夏日。

去岁在?畅春园风波太多,到?了五月末时,宫里还没安排前往畅春园事宜。

宫人们都在?私下议论,不知今年会否还去畅春园。

自然,因为炎热,也因为贵人们去了畅春园,宫里就能悠闲许多,夏日天气少做些?差事岂不美哉?

宫人们心里都是盼望的。

景玉宫也听到?了不少闲言,甚至贤妃还来问她。

沈初宜就笑道:“这我可不知道,最近陛下国事繁忙,我也不好问这些?琐碎事宜。”

这几日,淮州等地出现了地龙翻身,虽不至于?天崩地裂,却也影响颇广,萧元宸一直在?忙碌救灾事宜,已经多日不曾入后宫。

他不来,沈初宜自然也无处可问。

贤妃叹了口?气:“再?熬几日吧,若是能去,六月去也使得。”

“那会子才是最热的时候。”

圣京之中,最热的是六月和七月,到?了八月,只要一过中秋,天气就立即凉爽下来。

沈初宜陪着她说了会儿家长里短的闲话,就听贤妃说:“你可知道,定国公?出京了。”

对于?前朝事,沈初宜其实比贤妃要清楚得多,不过她还是道:“应是去淮州,专门主持救灾事宜。”

沈初宜意味深长:“毕竟,定国公?一贯忠心耿耿,颇得陛下敬重。”

贤妃也笑了一下,神情很是淡然:“是啊,也只有定国公?能得陛下这般信任。”

贤妃家门第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在?满地公?亲,遍地勋贵的圣京,普通官宦人家多如牛毛。

不过因出了贤妃和两位公?主,如今耿家也算是有些?声望,萧元宸稍微关照两分,耿家立即就能起来。

对于?这些?前朝事,贤妃不可能毫不知情。

两人说了会儿话,贤妃宫里事多,便直接离开了。

等她走了,沈初宜继续读书,今日不算忙,她把近期积攒的课业都整理好,准备过两日请步九歌给她讲解。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膳时分。

红尘四合,落日熔金。

到?了傍晚时分,忙碌了一日的长信宫慢慢安静下来,宫道两旁的宫灯依次点亮,照亮了归家的路。

晚风吹拂,并?不凉爽,却也能解一解白日的暑热。

一道消瘦的身影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她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宫装,发髻略有些?凌乱,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

这是一名三十几许的姑姑,宫灯昏黄,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一路蹒跚前行,脚步非常缓慢,一直从西六宫绕路来到?东六宫,最后从尚宫局后门进入。

她抵达尚宫局时已经有些?晚了,黄昏已过,星夜将至。

守门的黄门看到?她,下意识就道:“姑姑安好。”

等她慢慢进了尚宫局,走得不见身影了,那黄门才瞪大眼睛:“出来了?”

那姑姑根本不知这些?琐事,她一路前行,最终回到?了自己?位于?布料库后面的厢房。

布料库的宫人只陆续放出来一半,人手太少,格外忙碌。

因是库房,除了值夜的两人,其余所有人都不会再?有差事,因此?她回到?厢房的时候,左右厢房都已经吹熄了灯盏,所有宫人都已经安置了。

那姑姑从腰间摸出钥匙,就着月色开锁。

她的眼神似乎都不好用了,开了好半天才把门锁打?开。

吱呀一声,门房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股沉闷的气味扑面而来,伴随着灰尘和污浊气息,让来人不由咳嗽两声。

她挥了挥手,在?鼻尖扇了一下风,没有立即进入厢房,反而站在?门边沉默等了一会儿。

等到屋里的气味散去,她才抬步进入。

转身,重新关上了房门。

片刻后,厢房的隔窗上,映出一道橘黄的微弱光影。

她点亮了屋里的灯。

随着宫灯被点亮,屋中越来越明亮,在?隔窗上映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那人似乎在?屋中忙碌,正在?窗边擦拭桌台,一刻都不得闲。

就在?此?时,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响起。

屋中人顿了顿,她迟疑片刻,还是问:“谁?”

敲门声继续。

先是敲了两次,然后又敲了三下,很有节奏。

从隔窗可以?看出,屋中人的动作停下来了。

“阿姐?”

她低声询问。

片刻后,叹息声响起:“是我。”

咔哒一声,门栓被取下,屋中人打?开了房门。

月光落下,在?来人身后皎洁如银栗,来人的面容被屋中的宫灯点亮,映衬出有别于?平时的温柔笑容。

来人眼眸中有清晰的喜悦,她似乎非常高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阿璧,你出来了。”

陈璧抬眸看向她,沉默片刻,才退后半步:“阿姐,进来说话吧。”

程雪寒迈步而入,转身关上房门。

大概碍于?身后的陈璧,她没有上锁,只让门虚掩着。

陈璧方才才擦干净窗边的桌,她迟疑片刻,才道:“阿姐,你略等下,屋中凌乱,我得把椅子擦干才能坐。”

程雪寒态度很平和。

她一直温柔看着陈璧,目光盈盈如秋水,盛满了今夜皎洁的月色。

“不用忙了,我们就坐在?床上说话,可好?”

陈璧就又说:“我还没煮茶。”

她显得有些?局促,有些?小心翼翼,也有些?过分的彷徨。

似乎必须要做点什么,心里才安定。

程雪寒忽然伸出手,握了一下陈璧的手腕。

陈璧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开她的安抚。

片刻后,陈璧忽然低笑一声。

她叹息地道:“总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还能活着。”

劫后余生,她这种反映是很正常的。

陈璧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恍惚,即便手里忙碌着,也是不知所错的。

程雪寒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此?刻才开口?:“阿璧,你已经没事了。”

她拉着陈璧在?床边落座,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宫里最讲究证据,只要你咬死不开口?,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慎刑司也不能屈打?成招,只能放了你。”

灯花跳了一下,不知为何?,厢房中的光亮暗了些?许。

陈璧低垂着头,依旧神色恹恹,程雪寒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真的吗?”

程雪寒坚定道:“真的。”

陈璧这才笑了一下:“这就好。”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程雪寒:“阿姐,我做的好不好?”

程雪寒难得露出温柔笑容:“你做的很好,很棒。”

陈璧羞涩地点头,道:“慎刑司的人无论问什么,我都没有开口?。”

说到?这里,陈璧又沉默了。

程雪寒轻轻摸索着自己?的袖口?,见她如此?,就问:“怎么了?”

陈璧沉默片刻,才说:“阿姐,慎刑司问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程雪寒眼眸微闪,她道:“你放心,那些?事不会牵连到?你的。”

“阿姐,”陈璧抬起眼眸,有些?迟疑地看向程雪寒,“你还记得德妃娘娘宫里的木念儿吗?”

程雪寒没有迟疑,她道:“木念儿的确是自己?自缢的。”

陈璧却沉默了,她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入宫后都是我来教导,后来她去了灵心宫,我以?为她能有个好前程,那时候她就跟我说,这宫里最憧憬的就是阿姐和我。”

“她也想?成为我们这样的女官。”

程雪寒的眉目也沉寂下来,似乎也在?回忆那个年轻便自缢的女孩儿,有些?怅惘和落寞。

“她不应该同人结菜户的。”

“那钱大鼓能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吃喝嫖赌的阉人,最后不还是把她害死了?”

陈璧也跟着叹了口?气:“阿姐,这事你真的没有动手吗?若非如此?,慎刑司为何?反复审问我?”

她迟疑片刻,声音压得很低:“阿姐,你实话同我说,是否是那位要求的?”

程雪寒没有说话。

她平静看着陈璧,忽然道:“阿璧,你人都出来了,在?乎这些?做什么?”

“同你无关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知晓。”

陈璧却苦涩一笑,声音十分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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