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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赵官家处置起来就更简单了,全部转给有司……也就是传说中的相关部门。

唯独一个食菜魔教的告密,因为就盘踞在钱塘江对面的萧山,所以,上下无人敢怠慢,御前班直统制官刘晏亲率御前赤心骑五百,连夜渡江,轻驰萧山,乃是在第二日一早,便将那个食菜魔教首脑连着骨干数十人给带回了杭州。

这一日,是十月最后一天,也是建炎武林大会的最后一日。

人尽皆知,今日会不太平……不是因为那个食菜魔教的事情,而是因为正如许景衡之前忧虑的那般,之前两日的空闲功夫,再加上已经熟悉了大会的运作方式,而且赵官家也终究展示出了一副‘明君姿态’,这些士大夫却也是终于鼓起勇气,完成了最后的、超越地域,以政治立场为核心的串联。

而这些串联根本就是半公开的,那些江南名士各据酒楼,引经据典,联名推举,谁谁谁代替谁谁谁上书,不用杨沂中去查探,他们自己就嚷嚷的连西湖底下的鲤鱼都知道了。

果然,上午时分,没过多久,赵官家很快就接到了一份很有意思的上书。

“大赦?”

西湖南岸、凤凰山下的空地上,一身半旧红袍的赵官家背山对湖而坐,使相吕颐浩作为一名在任的相公,直接在几案左侧陪坐,然后李纲、许景衡分左右领衔,数以百计的‘以备咨询’的士大夫、富商、僧道各列左右,顺着稍微有些起伏的山势往下排座……此外,官家身后还有数名近臣,更有数百名御前班直全副甲胄横列如林,在外围肃立……泾渭分明之余也显得颇有气势。

“正是大赦。”

饶是早有准备,但亲自来到这个场合,进言的中年士人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回想起之前在酒楼中自己对那些在御前说不出话的士人大加嘲讽,更是有些尴尬羞惭之态……当然,此人到底是个胆大的,稍微缓了一缓,还是站稳了身形,并说出了自己建议。“官家,白身以为,靖康已过七载,昔日是非功过早已经面目全非,而当国家北伐之际,何不以仁恕为先,大赦天下,以彰清明?”

“靖康功过……可朕之前赦过啊?”赵玖状若茫然道。“中原贼军,屯田一载后便尽数赦免,并发中原废田就地安置……此事正是许相公主政。”

许景衡微微颔首,并捻须蹙眉,引得那中年士人一时慌乱,但很快,此人还是咬牙相对:“回禀陛下,白身所言,非指靖康中作乱贼军!”

“那便是降了金人的了?”赵玖喟然以对。“朕在八公山上便有誓言,与彼辈势不两立……绝不可赦!”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拱手以对:“靖康以来,非止降金之人获罪……”

赵玖正色追问:“既如此,卿为何不直言是哪些人?”

“重臣如叶梦得、黄潜善,皇亲如天子诸兄弟……白身以为皆可赦,以之彰陛下仁恕。”此人终于俯首说了实话。

“那要不要赦张邦昌与就在城西的太上渊圣皇帝呢?”几位相公齐齐蹙眉不提,赵玖也终于拂案哂笑,却又引得在座上百‘以备咨询’的士大夫、豪商僧俗齐齐吓了一大跳。

只能说,这官家,到底是跟传言中有点像的……轻佻不似人君!

“张邦昌到底算是降了金人的,自然不能赦……”这人赶紧解释。“至于太上渊圣皇帝,本就是在洞霄宫优养,当然也谈不上赦,可是若能许太上道君皇帝、太上渊圣皇帝得归东京,天下人想来也会称道官家的孝悌……”

“你自称是处州人,便是叶梦得同乡了。”赵玖忽然打断对方。“而且朕略有耳闻,说你素有诗名,乃是曾经在叶梦得门下读过书……”

这中年士人一时怔住,然后赶紧下拜解释:“白身俱是公心。”

“你行此策,本意大约是想给叶梦得求情,而朕也知道,叶梦得当日处罚的不清不楚,外人颇有为他感到冤枉的。”赵玖低头看着案上文书,微微摇头,语气也依旧平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自言自语呢,得亏凤凰山下西湖畔安静如斯,大家全都竖着耳朵来听,勉强听了个意思。“但既是为叶梦得求情,又何必饶上黄潜善这种人呢?你真以为拖拽的人越多,反而显得自己越大公无私吗?还是觉得拖拽的人越多,越能以仁恕之道来让朕屈服?”

“白身不敢。”

“不管你敢不敢,有些人是真的没法赦的……如那黄潜善,虽未如张邦昌那般有降金之实,却有弃土之政,更有连内侍以隔绝内外之阴谋,朕若要赦免他,其实也简单,因为他如今就是一老朽书生……可一旦赦免,敢问朕何以对身侧这位当时主战却被黄潜善逐出朝廷的李纲李相公?”说着,赵官家随手一指。

而那中年士人瞥了一眼李纲后,也终于拿捏不住,开始慌乱起来,倒是李纲本人,见状只是一叹,并未言语。

“非止是李相公,朕又何以对当日救朕出明道宫的吕好问吕相公、张浚张相公,以及就在此处立着的彼时有救驾之功的杨沂中、刘晏二统制?”赵玖抬起头来,继续以手指向了身后,引得杨刘二人赶紧躬身振甲行礼。

那士人愈发慌乱不及,也赶紧请罪:“白身无知……”

“还有朕的那些兄弟……”赵玖没有理会对方,而是环顾左右,带着解释的姿态稍微扬声说道。“赦当然可赦,有什么不可以赦的?但朝廷刚刚下了宗室改革方略,以作节省,现在赦免他们,恢复他们的王爵,朝廷的法度怎么办?其余远支宗室会不会说朕偏私,说朝廷是针对他们?”

那士人已经躬身低头不敢抬起来了。

但赵玖依然没停,只是在诸多东南士大夫、豪右名流面前继续感慨不及:“至于说二圣……你以为,把他们迎回东京是好事吗?你现在快马去问问渊圣皇帝,他敢不敢随朕回东京?你说你给叶梦得求个情,弄这么大干吗?”

那士人几乎已经站立不住了。

“也罢,虽说犯了混,但本意还是可取的,国家将北伐,也该稍作赦免,以示团结和解之意,着内制拟旨,赦免叶梦得,让他回处州老家作他的诗便是了。”

随着赵官家平静一语,下面那本以为自己反而害了老师的叶梦得学生只觉峰回路转,大喜大悲之下,赶紧顿首谢恩。

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许景衡也忽然起身,躬身替叶梦得谢恩,并口称官家圣德,继而同时引来无数‘以备咨询’的仿效,以及另两位相公的当场嗤笑。

下面人不知道,这二人如何不晓得?

当日叶梦得获罪,是因为朝廷刚在南阳安稳下来,此人便迫不及待想要挑起新旧党争,竖立起旧党大旗,而彼时,此人行动是得到了吕好问、许景衡支持的。最后,官家为了维护朝堂稳定,一面放过吕好问、许景衡,一面却重重处罚叶梦得,本质上是有杀鸡儆猴,顺便让叶梦得给吕、许二人顶锅的意图。

既然如此,今日叶梦得被赦,这许相公当然如释重负。

见此形状,赵玖依然摇头,决定把话挑明:“赦是赦了,但朕须给你们说清楚一件事……当日叶梦得获罪是因为他迫不及待,欲挑起新旧党争,而朕今日赦他,是为了北伐前减少内耗,去除怨气,却非是认了他的冤枉……等他回来,你们让他好自为之。至于黄潜善,提都不要提了!”

那叶梦得的学生大起大落,最后给恩师求得结果,早已经喜不自胜,哪里还在意这些?只是叩首谢恩不停,然后便匆匆离开,去旁边等翰林学士拟制,轻易便将什么二圣、皇亲、黄潜善抛之脑后。

不过,不管如何了,叶梦得的学生第一次尝试触及敏感的实际问题,却居然奏效,更是引发了后来人的欢欣鼓舞。

接下来,又有数人上场,却也多有‘斩获’。

比如说,有人当面指出,官家不该以外戚承包国债,有私相授受之嫌疑。

还有人指出,官家自称好学,却不常设经筵,让人怀疑赵官家好学之真假。

除此之外,还有人指责赵官家长久不恢复史官;有人公开弹劾某些寺观青苗贷开始有强迫行为,势必成为天大恶政;有人指责赵官家胡乱写小说,致使政治混乱,以至于大臣居然要通过看小说揣测圣意;也有人指责赵官家没有足够保密措施,致使女真人开始尝试自建热气球;所谓希望赵官家维护儒家孝悌之道,允许二圣回京的,也有一大堆。

甚至,前脚来了个人说赵官家应该以太上道君皇帝为戒,千万不要学道的,后脚就有人上来指着旁边一群捐了钱的秃头说赵官家佞佛的,吓到了一大群‘以备咨询’的和尚!

对于这些,赵玖充分将圣君姿态演到极致,凡是来骂他的,基本上就是‘点头称是,然后我改’,并当场勉励,予以赐座,加入‘以备咨询’的行列。

至于凡是指责到具体事情和人,也一定是即刻去查,先把姿态摆出来再说,唯独朝廷大政,却是决不妥协……当然,也的确没人直接去触及朝廷大政。

唯一一个跟这个大政扯上边的,乃是有个江东宣城士子,此人公开指出,使相宇文虚中、枢相张浚,以及前奸相蔡京之间互有姻亲,而赵鼎、张浚、胡寅互有旧谊,刘子羽、胡寅、林景默,包括在座的李纲又都是落籍福建的乡人……说是相忍为国,实际上却沆瀣一气,有勾连成党的嫌疑,应该把他们都撤职!

这番话说出来,明白人都知道是想求名,而赵官家依然一笑以对,先是批评了对方一番,却又依然赐座,以备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