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余烬十一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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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终结的方式, 除去实体的毁灭,还有意义的消弭。
郁飞尘曾经使用过的是第一种,现在他看到了第二种。
——他用来禁锢和掌控安菲的力量消失得干干净净。不是简单的消失, 是从过去、现在和未来, 一切规则和意义中, 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擦去了。
那些地方曾经有过什么?看不见也想不起了。
只有森冷而迷乱的氛围,如同那个不存在的“它”在他们之间出现的时刻。
郁飞尘不能阻止这样一个过程, 就像他湮灭迷雾之都的时候安菲也无法阻止那样。
神把郁飞尘的神情尽收眼中。
意志本源重新回到自由和纯粹的状态,它亦如同一双高高在上的平静眼瞳,与力量本源相对而视。
离开乐园来到永夜的迷雾之中, 祂没有得到创生的权柄, 而是拿起了不存在的利剑。
那超越了现世的虚空之境如冥河般吞噬了所有, 若是有人见到这样深邃幽冷, 近乎疯狂的过程竟是由传说中的永昼主神所主导,一定颇觉荒诞。
但是,这件事就是这样发生了。而且, 并没有就此停止。
禁锢祂的力量已经被抹去,那么禁锢祂的这个世界也应当不再存在。
郁飞尘的眼珠动了动,余光里, 他看到整座殿堂开始解体下沉。
高塔、王城、王城边缘通向田野的小径,与它们相关的一切时间和空间, 它们先是成为千万个支离破碎的单独的剪影——意义上的最小单元,然后陨灭在无边的黑暗中, 像星星走完长久的寿命, 最终熄灭于夜空中。
郁飞尘目睹着这一切发生, 如同观看一朵花的凋谢。
他忽然出声:“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神说:“不知道。”
“我在想, 如果这个世界里还有东西活着, 你还会不会这样做。”
神明眼中浮现讥笑。
“你会用那样的世界来困住我吗?”祂反问。
郁飞尘:“也许呢。”
“你不敢。”神明笃定说。
如今身处的这个世界,只是一种妥协罢了。神确信郁飞尘只会用阴暗畸形的世界来作为新的囚禁之所,而绝不会是正常的、有真正生命存在的世界。
因为那样的世界结构太复杂,变数太多,自己逃离的机会也会变得更多。
“有什么不敢?”郁飞尘说,“送封信而已,都被我看到了。”
语调略带一点放任和无奈,像极了情人间的亲昵玩笑。听起来像是在指责祂自己没有隐匿好动作,其实却是表明一切都会在自己觉察之中。
神无意与他进行文字和对话的游戏。
祂向周围望去——
消弭的范围如涟漪般缓慢而彻底地扩大,他们已经身处一片不存在的真空中。四面八方升起光怪陆离的虹彩。
就在这令人心生恐惧的虹彩之中,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边缘被吞噬殆尽。
然后停下了。没有往外多侵蚀一分,也没有少吞噬任何一丝。仿佛祂心中对这片世界的大小早有成算。
郁飞尘略带意外地转了转目光。
这样看来,那个送信而后败露的侍者,真正的目的或许并不是送出那封信,而是在为神明丈量这方世界的真正范围。
现在——没有了锁链,也没有了整个作为囚笼的碎片世界,祂可以说是自由了。
神明眉宇微舒,雪白衣袂拂动,整个人似乎要向下坠去——无垠的永夜正张开双臂迎接着祂。
郁飞尘面上,却浮起怪异的笑容。
那笑容只是微不可见的一点,却让人遍体生寒!
“你说得对,”郁飞尘说,“我不敢。”
他这话说的极轻也极低,像是只说给自己。可是话音落下,整片虚空都跳动了一瞬!
而后,周围蓦然变化。
天旋地转的眩晕一晃而过,视野重回清晰时,整个世界像是揭开了一层虚伪的幕布。
宗教式的穹顶在他们头顶上方庄严地歌颂着神明创世时的景象,鎏金彩绘在长蜡烛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仿佛从没有过虚空,也没有被擦去的碎片。
床对面是寂静燃烧着的壁炉,火光明亮,华美神殿里一切细节纤毫毕现。
王宫的奢靡变为神廷的浮华。那些陈设和器具仿佛只是换了一种风格再度呈现在他眼前。像是整个世界揭开一层幕布,露出真实的本相。
力量本源将这方神殿拥在其中,如午夜时分的山脉一般凝实厚重,密不透风。
这还是——
神明蹙眉。
这还是郁飞尘一开始关住他的那个地方!
耳畔传来郁飞尘平静的语调。
“我不敢,所以我本来就不会放你去任何别的世界。”他说,“所以,那个世界从一开始就只是个从别的地方投射过来的幻象。”
他们的真身,依然身在这个他用本源力量精心构筑而成的牢笼之中。因为他不会让安菲有哪怕一丝逃离的可能。
神明怒视着他。
那一刻祂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乐园的传闻中的那个郁飞尘,那些从未失误的带过的事迹与例证,众人口中不可思议的传奇。
这些天来自己已经知道这个人的性格其实是一片晦暗,而如今祂知道,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居然也是如此——
没有任何形容词能够做出譬喻。
绿瞳中似乎跃动着烈烈的火焰,用力紧扣的手指上,优美的血管随心跳起伏,没有一处不是绷紧戒备的状态,这似乎也意味着神明的反抗不会到此为止。
壁炉中,火焰的跳动在那一刻完全静止了,空气也彻底不再流动。
和神明脸上阴云密布的神情一样令人窒闷的是殿中的氛围,像是台风眼的中央一样可怖。
下一刻,意志本源张开光辉灿烂的翼翅,如同过分平静的海洋陡然掀起滔天巨浪,最高级别的震慑化身世界终末的天罚,所到之处一切意义都将烟消云散。而这一次它不再是湮灭所谓的世界,它指向的地方是——郁飞尘真正的本源所在!
郁飞尘的手指扣住神明的肩膀。
那天罚的雷霆将他轰然笼罩的那一刻,力量本源亦如灭世的巨兽般陡然暴起,径直迎上!
一次毫无保留的对撞。
组成这世界的最本源的两个部分,以全然敌对,甚至似乎是完全不计后果的方式凛然碰撞。
它的余波会传到整个永夜。连这个世界最坚固的那些规则都要在这样绝顶的冲击之下不再稳固。
扭曲的深渊与正常世界的交界处,一直静默矗立的锁链天平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摇动声,本已黯淡无光的纹路下似乎出现深深的裂痕。
而风暴中央的两方——
巨大的冲力让灵魂都是一片炽烈的空白,空白散去后,似乎谁都没有打败谁。
只是一瞬的僵持。
过分的寂静,如同这个世界一声旷远的悲鸣。
神明的目光微微涣散,像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在这个世界割下裂痕而不是将其弥补。
就在这一瞬间的僵持中,郁飞尘已经重新占据主动,将神明压在身下!
他眼中涌动着无数看不清的暗流,却被冰封在万丈深的冰面之下。
“我说过,还没到你能离开的时候,冕下。”
神明亦是掀起唇角,一个仿佛已经明白了一切的微笑。
“你还能关住我,不是因为你的位格高于我,”祂平静说,“只是我的领悟暂时还没有高过你。”
“总有一天,我做得到。”
“是吗。”此时的郁飞尘,呈现出异样的平静。他抬起神明的手腕,吻了一下祂的手背。
神明看着他。
这个人的亲吻其实从没有一天真正虔诚过。就算只是最轻最若即若离的碰触,也像是要饮尽躯壳之下的鲜血。
犬齿轻轻厮磨着手背的血管,然后重新抬起头来,直视着神明的眼睛。
郁飞尘的语声,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我等着那一天,冕下。”
神再度别开目光。
因为郁飞尘的眼神里,有过分的偏执,和过分的欲望。
“但是在那之前,”郁飞尘说,“我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握住神明的手腕把它贴近自己的脸颊,神明不看着他,但他还有太多方式可以用来表达。
他的力量不再侵入神明的本源,但他的手指仍可以沿着血管的脉络探入华美的衣袍,手指之下是神明的脉搏,他体会它如同啜饮浓烈的美酒。
神要挣脱他的钳制,他把祂的身体反扣在怀中,从背后靠近了祂。
比起看到超越了整个世界的“不存在”的景象,郁飞尘觉得,还是他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更加接近疯狂。
神明没有再去泯灭他的力量,神的意志并不在最完美的状态。
而郁飞尘也没有见过它真正完美的时候。只是在他的力量缠绕其中的时候,它才被强行拼凑出一个完好的假象。
现在那些力量都不复存在了,神明的本源也就回到虚弱摇摇欲坠的时候。
指尖和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病态的红,反而像是祂在用身体的变化来回应郁飞尘愈发靠近的动作。
方才那一下意志的陡聚似乎耗尽了身体的力量,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心跳。
……仿佛是祂的心脏,真的因为他的吻,他连绵不断的束缚和触碰而加快了跳动。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人在这个世上能感知到的极限。从前的很多事,都变得苍白了,而另一些事物愈发颠倒迷幻。
连错觉都像是真实。
郁飞尘抱紧他,像是要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紧紧相贴那样的抱紧,他放开神明的手腕转而去亲吻他的侧脸。
密不透风的海洋一样将神明环绕,仿佛这样就能隔断祂心中的一切。
急促的呼吸声传来,祂殷红的唇微微张开,像是用力呼吸以确认自己的存在。
因为除此之外祂别无他法。
“你的心脏在跳。”郁飞尘在祂耳畔说,“如果我碰到你,你会感觉到。人有的所有感官你都有。”
“如果我……”他手中蓦地化现一柄匕首,锋刃抵在神明的咽喉,“割开这里,你的血就会流出来。”
“流完了,你就会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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