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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劭没出声,从他身前走过,先踏出门槛。

闵章快步跟在他身后,这才察觉,主子似乎还是昨夜的那身没有换过,气势也有些不对,整个人沉静了许多。

不知道他是如何想通的,但能猜到,应该是三奶奶劝了一番。

几人到了东都后,日子愈发吃紧,险些连住处都没,更不用说马车,两人走出了巷子,在街头临时招了一辆,去往兵部。

一般的告身,是先由官员考核完毕,再经尚书仆射的同意,禀报给门下省,由门下省给事中核查完情况,无异议,便交给黄门呈报给皇上。

皇上同意后,即刻任职。

谢劭的告身反了过来,皇上亲自任命,只需他自己拿着告身,去补一个尚书兵部的章印即可。

马车到了兵部,闵章同侍卫报了谢劭的名讳,“谢家三公子谢劭,携告身前来,烦请通报一声尚书大人。”

朝廷六部中的人,几乎一半都跟着元明安站了太子的队列。

兵部尚书亦是如此。

太子被废后,这两日个个都没睡好觉,不知道接下来到底是个什么趋势,太子毕竟是皇上唯一的亲儿子,被废,也能重新被立。

怕倒戈得太早,成了墙头草,太子一旦得势,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地。

可心头难免又忐忑,皇上先是把太子驱出东都,接着把靖王留在了东都,而后又废太子,这一举动怕是动了真怒。

史上养子继位的先例并非没有,说不准,还真会把位子传给养子。

圣意难测,事情没落定之前,他们底下的人也只能尽量做到哪边都不沾,哪边都不得罪。

这节骨眼上,突然听到谢家三公子前来索要告身章印,兵部尚书脸色一变,这不是要往他脖子上套绳子吗。

太子被废,谢家便是祸根,太子和皇后怕是对谢家已经恨之入骨。

且那谢家无论是不是谋反,能把刀尖对谁自己藩主的人,往后的路,也算是彻底断送了,靖王必然不会再用。

不管他谢家三公子是从哪儿得来的告身,自己是万万不能沾手,“就说我不在。”

“是。”底下的人转身没走几步,兵部尚书又把他叫了回来,到底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告诉他,我兵部不过是听差办事,若是门下省那边考核完没有意见,兵部自会盖上印章。”又嘱咐道:“态度客气些,好好把人打发走。”

谢劭在门外等了两炷香,便等来了这么一句。

一听便是在搪塞他。

闵章眉头一皱,便要发作,谢劭止住,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同那传话的人道了一声,“还望尚书大人说到做到。”

转身又上了马车,去往门下省,直接求见右仆射元明安。

元明安刚进宫了一趟,安抚完皇后,回到门下,一身精疲力尽,正坐在软塌上撑头闭目养神,底下的人进来禀报:“元相,谢家三公子谢劭来了。”

元明安立马睁开了眼睛。

底下的人接着道:“谢三公子说有一份告身要大人授命。”

元明安缓缓地直起身,眉头微挑,眸子半眯起来,眼底暗光在流转,面上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嘲讽,“请进来吧。”

半刻后,侍从再进来,身后便跟了一位年轻公子,踏着照进门内的一缕晨光进来,身影慢慢穿过那道雄鹰展翅的大屏风,步入了内堂。

昨夜一夜没睡,谢劭眉间带了淡淡的倦色,眸子却清明沉静,看不出半点憔悴。

至于那张脸,只要过人眼睛,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皎如明月,清隽矜贵。

元明安眼皮子一掀,漫不经心地瞧过去,目光落到那张脸上时,也有一瞬的滞顿。

瞧得出来,他身上的衫袍洗了几水,不再光鲜,可此时披在他宽肩窄腰的骨架上,倒凸显出了几分天人的凌云英逸。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便是高贵的主儿,无论他眼下有多落魄,至少瞧上去,依旧光彩夺目。

人是认出来了,姿态却得摆出来,元明安面露狐疑,“这是?”

侍从忙道:“禀大人,这位便是谢家的三公子。”

谢劭依规矩朝他行了一礼,“元大人。”

元明安这才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来,笑道:“八年不见,谢公子曾经的风采本官还历历在目,今日一见,倒是愈发英姿飒爽了。”

“承蒙元大人高看。”

元明安也没让人看座,继续坐在软塌上抿了一口茶,同他聊了起来,“你父亲怎么样?八年前一别,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听说这些年,在凤城当了一只闲云野鹤,日子赛过神仙,连陛下都心生羡慕。”

“家父不过一介布衣乡农,哪如元大人身居高位的威风。陛下乃大酆天子,心怀天下苍天,怎会羡慕胸无大志之人。”

他这番不落人口舌的反驳,有了他少年时从不愿落人下风的气势。

可就是这副模样,让人格外讨厌,元明安看向他一眼,曾经被他处处碾压着自己儿子的那股浮躁,又浮了出来。

放下茶盏起身,“谢公子既然来了我这儿,本官必会好好招待。”吩咐侍从,“给谢公子备宴,万不可怠慢。”

“多谢元大人好意,只是今日谢某为公事而来,不便打扰。”谢劭拱手谢了礼,道明了来意,“谢某从王爷之处得了一份告身,独缺一枚章印,还请元大人授命。”

元明安笑了笑,“不过是一个印章,有何可着急的,谢公子先下去歇息,我自会替谢公子安排妥当……”

元明安说完便往外走。

谢劭脚步却没动,“元大人若公务繁忙,谢某便不再打扰了,既已来过,就此告辞。”

能略过他门下省,拿到这份告身,必是经过了皇上的授意。

当是他靖王为了稳住他谢三给的一点甜头,毕竟往后还得借助他谢道林在朝中的势力,为自己铺路。

自己因太子一事,捅了皇上的肺管子,当下还没脱身,要是再因此等小事闹到皇上跟前,怕是正好给了他揪住自己的把柄,寻个由头惩治。

谢劭转身,快要踏出门槛了,便听元明安道,“谢公子既然如此着急,便先办正事。”

上前几步走到谢劭旁边,缓声道:“只是这东都不比凤城,人多规矩也多,各门各处还得劳烦三公子亲自走一趟。”

想要一份告身,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当真要斗硬,先得查祖宗八代,还得考核身体,没有缺陷方才合格,一套流程走完,花上大半日的功夫都算是少的。

今日能来,谢劭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转头同那侍从道:“麻烦带个路。”

元明安转头,看着踏道下的背影,突然出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三公子想必应该不怕狗了吧。”

当年他可记得,谢仆射亲自找上门,砸开房门的锁,把人搀扶出来时,他谢三站都站不稳,哭得梨花带雨。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尚且嚣张不到哪儿去,如今当了几年的纨绔,回到东都,他还能翻天不成。

前面谢邵脚步一顿,慢慢地停下来,回过头,眸色冰凉,侵出了眼底的鄙夷之色,如同当年看他元明安那般,面上带着轻视和倨傲,“元大人不知,畜生不可怕,就怕人心连畜生都不如。”

说完,没再看他元明安一眼,转身让侍从继续领路。

穿过几道月洞门,随从的脚步停在了一道门外,冲着里头的人喊话,“给事中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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