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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贵人觉得,自己从没打过这么令人如坐针毡的雀牌。

姜恒给裕妃准备的生辰礼是四套麻将,材质各不相同。但皆是用方方正正的牛皮小箱子装着,抹开铜扣打开箱盖,就可见大小相同,打磨光润可喜的麻将块整整齐齐累着,颇为赏心悦目。

裕妃打开一副便夸赞一副。

其中最昂贵的当属一副烧的很透明,印着金字的玻璃麻将:时移世易,姜恒原来用的最多的玻璃制品,这会子却是最昂贵的奢侈品。果然裕妃一看到这一副就立刻道:“哟,这可贵重了,得摆起来看着,这可经不得摔打。”属于陈列型而非实用性麻将了。

后裕妃又看过其余三副,顺手就拿起最后一副竹骨质地的一张牌,放在手里把玩着,翻过来一看,是一张东风。

裕妃暗暗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简直是雀牌,有时候不在于牌好不好,倒要看命数巧不巧,你的牌好,旁人说不得更好,正开一个天胡。而有时看着自己的牌不怎么样,但可能一桌上其余人一个比一个烂,最后竟也赢。

天儿有些热了起来,这竹骨雀牌是一种清凉蕴蓄的天然绿色,握在掌心倒是舒服。

裕妃收下这份生辰礼,与姜恒说完道谢并关怀的一程子客套话,然后转头对黄杨道:“咱们宫里也收着一套红玛瑙的雀牌,虽不如今日这金星玻璃的,但红润润的也有几分可赏玩处,你拿了来叫你信妃娘娘品鉴品鉴。”

还格外风趣道:“我知你喜欢各色红玛瑙红玉石的摆件,你若喜欢那副雀牌——拿一箱金子来换就是了。”

满屋里宫女都笑了。

姜恒莞尔:其实并非她喜欢各色红玛瑙器物,而是皇上,总喜欢给她送各色石榴器物,自然多红色。

黄杨出门往库房去,顺手就带走了咸福宫正殿廊下的宫人。

裕妃隔着窗子,见廊下无人,就开门见山:“前些日子听闻妹妹没精神,万岁爷和太后娘娘都不叫人去搅扰你的,我便有话说也不得上门,好一阵心焦。”裕妃与她说话时直视她的眉眼,毫无闪躲处。

“慎刑司的事儿,我一般是不打听的。但这回被抓走的那个姓费的宫女,原是在我宫里待过的,我听闻了此事自然上心——她若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岂不是我这个前主子没教导好。”

裕妃提起来还有点咬牙切齿:“原本以为她眼皮子浅嘴又敞,顶多是偷了东西亦或是与人拌嘴才被慎刑司拿了去。谁料托了人拿银子往慎刑司寻了相熟的副主事问了,才知道她竟然编排出那作死的话!”

裕妃看着姜恒:“我原想去永和宫解释一二的,正好这会子你来了。”

姜恒忽然想起她刚进宫的时候,年贵妃处特意送了一对金鱼来为羞辱,姜恒原以为是自家事。可后来去中正殿,在门口就遇到了裕妃,听她开解自己,告诉她不要年轻气盛就冲年贵妃去,姜恒才知道,这宫里是没有绝对秘密的。

区别只在于人说与不说。

就像这回的流言之事,皇上压得住不传,但各主位处,只要用心打听,多少能知道些。

裕妃瞧着姜恒只出神不说话,还以为她不肯信,索性直接道:“事关孩子,你总要谨慎些的,将心比心,要是有人拿那些话来说我的弘昼,我自也是不肯轻易放过去的。要不这样,我或起个厉害的誓给你,或是让慎刑司的苏嬷嬷过来,只管问我,她是问惯了人的,一句话对不上也看得出马脚,我有问必答的。”

姜恒回神而笑:“这话就太重了,哪里用得上。裕妃姐姐爽快提了这事儿,我心里就信了。”

“况且原本这流言的指向也太明显了些,宫里负责浆洗的宫女不知有多少,偏是这个从姐姐宫里出来的宫女不检点,又与各处牵连着,估计裕妃姐姐也委屈。”

听了这话,倒是勾起裕妃心里的心病来。

“妹妹说到这份上,我也就与你说句实话,我心里也着实不好受!皇上不肯细查这事,自是正理,没个为了无理流言就把宫里闹个天翻地覆的。但我心里着实憋屈着:那宫女既是我宫里出去的,我就总背着一个疑影儿洗不脱。”

裕妃说着眼圈儿都红了:“万一皇上觉得我心思不正……真是都没处分辨去。”

姜恒伸手安慰道:“今天是姐姐生辰,不好哭的。且皇上是个凡事要实据的人,不会无凭无据怀疑了人去。”

裕妃把这些日子心底的怄气担忧说了出来,只觉得去了好大一块心病。

她真喜欢信妃这个性子,可以开诚布公说话。于裕妃来说,自己没做亏心事,就什么都乐得摊在阳光底下。

裕妃不由庆幸,这是信妃的脾气也肯跟她说句明白话,要是这个误会发生在她跟熹妃之间,她哪怕掏心掏肺直说了,熹妃估计还会跟以往一样圆融无漏,客客气气将此事岔过去,只说‘都是后宫姐妹,自当和睦一心,服侍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会彼此生疑。’这样的场面话。

像是对着山谷和石头说话,没得令人泄气。

“我瞧着你也不爱喝蜜水,叫人给你换一杯金银花茶?”裕妃扬声唤人进来换茶。

外头早搬了雀牌匣子过来候着的黄杨就知道里头两位娘娘的正事说完了,于是忙进去送玛瑙雀牌,又令人将那太医院送来最上等的一份金银花拿进屋里,当着两位娘娘的面现拆了,这才给信妃娘娘沏了一盏浅淡的金银花茶。

姜恒将送进来的红玛瑙雀牌一枚枚拿起来看,果然圆滚滚红莹莹的可爱。

裕妃没了心事,就与姜恒说起弘昼最近的趣事儿来,说得眉飞色舞,笑语传出窗外。

正好落在熹妃的耳朵里。

熹妃进正殿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信妃身上。

只见她穿了一件湖色暗花绫衣裳,那样清浅柔嫩的日光下湖水一样的颜色,穿在身上似乎笼出一片光晕。

正好映衬出信妃一双眼睛。

熹妃向来爱于细处看人:信妃的眼睛与许多宫妃的含蓄内敛,生怕流露出自己的心思不同,她的眼睛总是活的,好似一汪流动的泉水,喜怒哀乐都能看到。

方才裕妃大概说了什么风趣的话,此时信妃眼里全是没褪去的笑意。

熹妃与裕妃寒暄,贺过生辰的时候,姜恒就一直稳稳坐在一旁吃茶。

黄杨在门口苦笑:按说熹妃娘娘来了,信妃娘娘不该起来道一声,那我就先回去了吗?

熹妃与裕妃的客套话说完,彼此间陷入了短暂的真空沉默。

三个人的空间,着实是有点挤。

“今日是裕妃的生辰,自是好日子,难得信妃还有精神出来走走。”熹妃打破这片沉默,手落在雀牌匣子上:“不如咱们玩两把雀牌再散?”

裕妃原婉拒道:“三缺一的。”一转头却见姜恒脸上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就把话锋一转:“只咱们三个是不够了,就将我宫里的郭贵人叫了来一并玩吧。只是上了牌桌可没有位份高低了,你们可别欺负我宫里人啊。”

郭氏被叫来的时候就压力山大。

她倒是不够位份能打听什么流言之事,但近来咸福宫氛围摆在这里,裕妃娘娘前些日子有几天脸都要拉到地上了,甚至嘴角都起了火疖,后来才渐渐好了。

于是郭氏只老老实实过日子,裕妃不叫就少去前殿晃,免得她心烦。

这会子被叫过来,上了三缺一的妃位牌桌,郭氏觉得有点呼吸困难:还不如前两天在宫里猫着呢。

姜恒一向是牌技不太好的,熹妃打的也生疏。

熹妃不太玩雀牌这种招摇之物——要玩雀牌必得有四个人,又要支起不常用的方桌子来,又要哗啦啦洗牌抹牌,又要数着筹子。

熹妃一般只玩玩叶子牌,或是自己摆一回,或是叫冬青陪她打一回,都是很小很安静的消遣。

于是前三圈都是裕妃赢了。

“寿星自然要赢头彩的。”熹妃笑着贺了一句,却仍旧坐着不动。

裕妃想,这还不结束啊?这是第一回 她打雀牌打的这么痛苦。

郭氏更是连里头的衣裳都觉得湿透了。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但桌上氛围总觉得怪怪的,让她不自觉慌张。

裕妃只好令小宫女上前洗牌,正洗着就听信妃的声音如仙乐一般传来:“再打一圈就好散了,如今坐久了腰疼。”

裕妃立刻积极响应:“正是,这原是散闷的玩意儿,要是累着了你可就罪过了。”

最后一局打到后半场,熹妃扔下一张牌,清脆的声音刚落在桌上,熹妃却忽然按住自己刚扔出的牌道:“原是我心急了,竟一时失手扔出了一张错牌。”

裕妃先是脱口而出道:“熹妃姐姐总不好悔牌的吧。”

接着就听熹妃沉声道:“实是我看错了又急躁,就容我悔这一回可好?以后必不会再有的。”

裕妃立刻只低头看自己的牌。她方才脱口而出后就后悔了,熹妃这说的哪里是牌啊。

却听信妃带着笑道:“倒不是我小气,不能让熹妃娘娘悔一张牌。而是这张牌着实巧。”姜恒把排在跟前的一排雀牌推倒摊牌:“托熹妃娘娘这张牌,我胡了。”

熹妃怔了好一会儿。

然后手慢慢离开原本按着的那张牌,最后才笑了笑:“信妃好运道。”

待熹妃和信妃都告辞后,裕妃简直要不顾形象从牌桌上跳开:这简直是替她戒牌瘾。多来两回这种雀牌,她估计再也不想上桌了。

郭氏更是,连忙告退了准备回去躺一躺,安慰下自己的小心灵。出得裕妃的门,正好看到姜恒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她有着身孕走的慢,这会子才走出咸福宫的正门。

郭氏不由驻足:她想起了她们刚进宫的时候,熬完了储秀宫的日子,一起作为新人给主位娘娘们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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