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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十四爷反应强烈:“爷在西北出生入死的,哪里有空弄个孩子!”十四福晋倒是惊讶于他反应这么大。

十四爷甚觉丢人,偏生此事不好说,只好自己郁闷。

如果说恂郡王有两分郁闷,那么弘历的郁闷可就大了。

回到圆明园阿哥所,弘历进了自己院子先就叫人打水沐浴,准备洗去一身尘土再去给皇祖母和皇额娘请安。

热水一烫更觉得浑身骨头疼:骑马绝对是件苦差事,只怕他今儿若是不上药油,明儿都没法走路。

边泡还不忘边问旁边捧着毛巾和澡豆的两个小太监:“圆明园里近来有什么消息吗?”

这是他特意留下的两个心腹内监。

然而主子不在园中,两个内监虽着意留神,能打听的事儿也不多,只捡了些家常事说。弘历见他们半天说不到点子上,索性直接问道:“皇阿玛原说过,六弟过了三周岁,就给他寻师傅的,如今六弟的师傅可有了?你们可打听了是谁?”

两个小内监常跟着阿哥,自然知道些眉眼高低,此时都瞥着对方,希望对方说这个坏消息,而不是自己惹恼四阿哥。

这一吞吞吐吐,弘历本就疲惫不堪登时就恼了:“连句话都不会回了?不中用就滚出去!”

两个内监连忙跪了,其中一个因捧着干净的大棉布巾,没法双手伏地磕头,只能捧着跪着,看起来颇为狼狈。还是另一个把盛着澡豆的木盒子放在地上,边不住叩头边道:“奴才该死!”

又小心回道:“六阿哥的师傅是……顾老祭酒。”

忐忑回完话后,半晌也没听见四阿哥说话。

也不知是他们的错觉,还是真过了良久,他们终于听见要四阿哥要棉巾的动静,这才忙爬起来伺候阿哥擦洗换衣裳。

等出了屋子,又有好几个宫人团团围着给他佩荷包、玉佩等物。

整个过程弘历还是一字不发,那种沉默的气场倒是让内监们觉得压力更大。

弘历正在闷声咽下这个苦涩的消息:大清依旧承袭明制保留国子监,连祭酒等官位也都保留了下来。国子监又称太学,本就是清贵要紧地,雍正三年,皇上还给老师额外加了一个管理监事大臣的职衔,与六部满汉尚书是同等品阶,可见顾八代的地位。

皇阿玛居然给六弟指了这一位,还只做启蒙师傅!

弘历这会子是骤然听到此等消息,冲击太大,没有想到以顾八代老师的年纪,实在不适合七八年后再给六阿哥当什么专门的授业师傅,如今来给稚子启蒙,每日只上一个半时辰的班,都属于返聘退休人员了

“四哥,走吧?去给皇玛姆和皇额娘请安。”弘历耽误的有点久,破天荒的是弘昼先来叫他。

两人如今算虚岁都十四了,算是正经的少年人,可以单独出门办差,此次从木兰围场回来,自然也要往太后皇后处请安。

弘历就把乱七八糟的心情按下不表,跟弘昼去了月坛云居。

太后对孙辈们都很是喜爱,一度被皇上列入‘溺爱’老太太行列,不肯跟太后吐露对弘时的安排。以往弘历也觉得皇祖母对他们都极好,便想着皇阿玛不在家,皇子一辈里三哥亦不在,倒是自己打头,该多盘桓一会儿与皇玛姆聊家常以作安慰。

偏生今日也巧了。

十四爷刚走,太后也刚听了“围场皇子”之事,不免好奇,于是话里话外只问着敏敏在围场如何。弘昼见妹妹多些,太后的话多半是他来答,弘历只好跟着补充一二,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谁料回话刚告一段落,太后就让他们吃栗子;“这是贵妃宫里按着外头的吃法做的,用黑砂炒的糖栗子,你们六弟一吃就爱上了这一口,这几天常给哀家送了来,这一包自打送了来就一直在炉火上热着呢,你们也快尝尝。”

弘历:还吃啥栗子,我的心就像是在黑砂里被翻炒的栗子似的!

若说对弘历而言,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那就是虽不是逢五的日子,太后还是许他们明日去探望额娘。

于太后而言,她刚母子团聚,也就乐得成全下熹妃裕妃。

次日晨起,弘历果然觉得肩背腰腿都疼的要命,只得忍痛叫人按了一回。之后勉强起来,换过衣裳。

原要去给额娘请安,都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了下来,又转回屋里,命人取了两瓶药油,往不远处弘昼院里去。

刚进门就听见鬼哭狼嚎似的惨叫,内监通传后弘历进门,就见弘昼还有气无力趴在床上对他拱手道:“四哥,我就先不起来了。”

弘历搁下药:“该叫人给你使劲按按,不然今日你如何起来见人?”

弘昼摇头道:“今日原没什么见人处,不过是自家额娘罢了,再就是去书房温书。”他准备今日不顾形象的在书房的矮榻上躺着背书。

弘历脸上就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讶然:“怎么,你不知道?皇阿玛给六弟选的启蒙师傅是顾老祭酒。那位可是皇阿玛当年的老师最得皇阿玛敬重,他既然到了这圆明园,你我怎么能不去拜见?还不快起来!”虽说弘历这话是说给弘昼听得,但不可避免还是扎了自己的心口一下。

但见弘昼惊得一下子抬起上半身来,脸色都变了:“什么?!”弘历心里不免又有些安慰。

也是,弘昼应该是最介意的。自己的师傅徐元梦也算是帝师,若是按照康熙爷的看重来说,徐老师比顾八代还强不少呢。但五弟的师傅吴襄资历比起这两位就差些了,也难怪五弟心里难以平衡……

他正想着,就见弘昼这一起猛了抻到了筋,又哎哟倒了下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一般在榻上扑腾了两下,然后努力去捶自己背上那根筋。

弘历觉得跟五弟同病相怜起来,索性就坐在旁边,替他按了按。

才按了一下,就听弘昼道:“六弟也太可怜了,竟是那位老祭酒给他做师傅?我听弘春弘明他们说过,那老先生凶得很也严的很,罚他们这些恂郡王府的阿哥抄书,跟七品官宦之家的子孙没分别,罚的他们通宵睡不了,还不敢找人代笔,若是叫他老先生发现了是代抄的,那更惨!”弘昼捶着床道:“六弟这么小咋就这么命苦啊!”

弘历:……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共同语言了。

于是他只起身冷淡道:“起来换过衣裳,去给老先生请安。”

弘昼也就挣扎着起来,叫太监给他拿件‘沉着稳重’的常服,还对着弘历道谢道:“我昨儿回来就睡过去了,要不是四哥告诉我,竟不知道这事儿,咱们这就去吧。”反过来风风火火催着弘历出门,出门才刹住脚:“那老先生在哪儿?”

弘历再次无语:“这个时辰应当在六弟的小书房里。”说来皇阿玛竟还给六弟弄了书房。

因皇上不在园中,亲王皇子们也不可经过甚至靠近前殿或是御书房等重地。侧门都走不得,都得绕到后角门进去。

弘历到的时候,就听到里面颇为熟悉的声音——十四叔竟已经到了。

且说骑了一日马飞奔回京的弘历和弘昼,都是艰难开机,但对恂郡王来说,还真不觉得如何。这一日又是早早起身,卡着圆明园开门就进宫来给太后请安,请过后也来拜见顾八代。

一来这位是帝师年纪也摆在这里,既在园中当然应当去拜会,二来恂郡王不在京中几年,皇上恐府上男儿教育疏忽,也令侄子们常去国子监请教学问,自己还时不时抽个考题考上一考。

这会子,十四爷就来拜会顾老师。

十四爷到得早,还未到六阿哥上学的时辰。但透过窗子只见顾老师已经坐在屋里喝茶看书了。

听太监报恂郡王到,顾八代起身行礼,十四爷忙扶住,然后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笑道:“老祭酒精神矍铄,瞧着与二十多年前并无分别。”虽说须发已白,但精气神极好,眼眸也迥然有神不见浑浊。顾八代少不得自谦道:“如何不老呢?实在精力不济,恐给朝廷给万岁爷耽误了国子监,去岁便上书致仕了。承蒙万岁爷不嫌弃我老迈糊涂,令我来给小皇子开蒙。”

十四爷就笑道:“我可是听说了,老祭酒去岁致仕,接着就返乡探故亲故友去了,从京城到吉林路途遥遥,老祭酒一去一回也不见风霜,可知身子硬朗。”

顾八代不由笑道:“恂郡王瞧着臣不怎么变,但臣瞧着十四爷与二十多年前却是天壤之别了。”

十四爷打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但那时候身上有武人气,这会子却有了大将之气。

两人正叙旧,六阿哥来上学前班了。

六阿哥和十四爷从未见过,一打照面,就有些迷惑。

顾八代便对自己最小的一个学生道:“阿哥,这是恂郡王。”

六阿哥立即一板一眼见过十四叔。

而十四爷看着他的大小:对,没错,这才是三岁的皇子嘛。

又见他一板一眼,好似皇兄当年一般,凡事都规矩板正——这样的板正放在三岁的小孩子身上,倒让人忍俊不禁。于是十四爷上前两步,轻轻松松把六阿哥像抱小猫崽子一样从肋下托着举在空中,然后笑道:“你这样小的年纪,怎么学的这样老成?依我说别念书了,竟跟着去我家里玩几日如何!”

弘历到的时候,正碰上这一幕,那真是心塞的雪上加霜。

而十四爷也没放下小侄子,而是就势改举为抱,简单的一个胳膊就把他夹在怀里,对弘历弘昼笑道:“你们两个骑术不赖啊,昨儿没误了行程不说,今日竟能爬起来走路?”

弘历弘昼在腹内呵呵,怪不得皇阿玛曾言语里露出过十四叔年少时不靠谱的意思,现在也差不离:合着他预料到侄子们第一回 长途骑马可能受不住,但还是不肯放慢行程,好像侄子们爬不起来也很有趣儿似的。

而被十四爷抱着的六阿哥则在扭来扭去,想要下来。然而很快发现徒劳无功,十四叔的胳膊像是铁铸的一样,就只好在夹缝里道:“四哥好,五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