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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钩钩住了重重帷幔, 陈贵人苍白着脸色,勉强坐起身,托着一条绑了白布的右臂福礼, “嫔妾见过皇上。”

李玄胤淡淡开口, “你?救了顺宁公主,伤重,不必多礼。”

陆贵人谢过恩典, 在柳禾的搀扶下, 挪动?着,坐回床榻里, 腰背下垫了柔软的引枕。

顺宁挪动着两条小短腿, 跑到床榻边,一双小眉眼,担忧难过,“陆贵人救了熙儿,熙儿一点都不痛,陆贵人却伤得好痛的样子。”

她弯下腰,鼓起小嘴对着陆贵人的手臂呼气, “阿娘说?,呼呼就不痛了,熙儿给陆贵人呼呼。”

陆贵人忍住笑意,抚了抚顺宁公主的发顶, “熙儿好厉害呀,好像真的不痛了。”

“是?吧!”顺宁咯咯一笑,“熙儿多谢陆贵人相救。”

陈德海瞧着里面一大一小极为和谐的情形, 觑了眼皇上,不必猜, 都知?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了。

皇上给过璟才人机会,是?璟才人心气太小,顺宁公主养在身边,迟早要换了副小肚鸡肠的性?子。皇上宠爱顺宁公主,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今日璟才人的疏忽,险些让顺宁公主失了一条命,已是?让皇上震怒。现下,皇上是?没了半分让璟才人抚养小公主的心思。

陆贵人虽说?不是?顺宁公主生母,出身并不高,可身边没有龙嗣,最重要的是?再不能生育,必会尽心待顺宁公主。又有些心计手段,是?抚养小公主最合适的人选。

那厢陆贵人不知?与顺宁公主说?了什么,哄得小小的团子咯咯直笑,不一会儿就打?成一片。

半晌,顺宁公主哒哒地跑回来,扯住李玄胤的衣袖,“父皇,熙儿喜欢陆贵人,熙儿可不可以也让阿娘见见陆贵人。”

李玄胤揉揉女儿的发顶,平静道:“传朕旨意。”

殿内侍奉的宫人跪身听旨,陆贵人由柳禾扶着,跪到地上。

“贵人陆氏,勤勉柔顺,性?行温良,端庄淑睿,克娴内则。着即册封为修容,赐封号温,择日迁入关雎宫玉芙殿。”

陆贵人袖中的指尖一动?,并未显露出多余的诧异,恭恭敬敬地叩在地上,“嫔妾接旨,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璟才人被带进偏殿时,东阁已布了晚膳。李玄胤在主位,她入殿,一眼看?见了皇上,紧接着看?见了女儿,只不过陪在女儿身边的女子不是?她。

“陆贵人……”璟才人并未来得及多想,顺宁公主先看?见了她,从圆凳上下来,直直扑到璟才人怀中,倾时就哭了鼻子,“阿娘怎么才来看?熙儿,熙儿好怕……”

琉璃瓦松动?坠落,她当时看?见地上的血迹,触目惊心,心口登时揪着疼。

“熙儿有没有受伤?”璟才人检查着女子胖乎乎的小手胳膊,顺宁摇头,“阿娘,熙儿没事?,是?温修容救了熙儿。”

“温修容……”璟才人喃喃自语。

蓦地,恍然惊醒,心沉到了谷底,她一下抱紧了女儿,泪水从眼眶里流下来,惊恐地看?向?上位的男人,难以置信道:“皇上,熙儿是?嫔妾的女儿,嫔妾是?熙儿的生母!皇上怎忍心,让嫔妾母女分离!”

李玄胤掀起眼皮,睇向?跪着哭求的璟才人,寒声开口:“朕不止给过你?一次机会。”

“皇上,嫔妾知?错了,嫔妾再也不会离开熙儿,嫔妾再也不会心生嫉妒,鬼迷心窍,嫔妾会照顾好熙儿,求皇上相信嫔妾!”璟才人抱着顺宁公主苦苦哀求。

顺宁公主见阿娘在哭,也红了眼,哭起来,“阿娘怎么哭了,熙儿没事?,阿娘不哭,不哭……”

她小小的身形护在璟才人身前,对着高位的李玄胤跪下身,固执道:“父皇,是?熙儿自己贪玩,不关阿娘的事?,父皇不要怪阿娘。”

“熙儿,都是?阿娘不好,阿娘疏忽照顾你?……”璟才人哽咽地将女儿抱在怀中,不顾主子仪容,痛哭失声。她不敢想象,若是?今日失去了熙儿,她该怎么办?没有了女儿,她还有什么,她也活不下去了……

温修容福了福身,“不如嫔妾去劝一劝璟才人。”

李玄胤捏着眉心,不耐地挥手。

温修容撑着发疼的一臂,下了台阶,甫一站到璟才人身边,就被璟才人猛地推开,“是?你?,是?你?对不对!”

“你?不能生育,你?再也不能有龙嗣,所以你?就设计今日之?事?,要抢走我的熙儿!”

温修容忍住手臂的痛意,柔柔一笑,“璟妹妹何意,本宫可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不是?你?,还能是?谁来设计我的熙儿!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从前是?我小看?了你?。不想小产之?后,你?竟如此狠毒,险些害死我的女儿!”璟才人抱住女儿,手臂桎梏,勒得小顺宁喘不过气,“阿娘在说?什么?是?温修容救了熙儿。”

“不是?,不是?她!”璟才人扯掉腰间的玉佩就向?温修容砸去。

温修容没躲,正?被她砸中了受伤的那只手臂,疼得面色一白。她缓了缓,笑意淡下来,轻声道:“璟妹妹怀疑本宫,不如好好想一想,你?今日见了谁,又为何留下顺宁公主一人。”

“璟妹妹是?顺宁公主的生母,为母之?责,当寸步不离地守着,璟妹妹怎的偏偏今日,就没有呢?”

璟才人被温修容引着,恍然记起,她今日去熙儿在御花园玩时,碰见了江贵嫔。原以为江贵嫔要与她说?泠贵嫔的事?,结果江贵嫔仅是?讥讽她几句。她蓦地想到,两人说?话时,江贵嫔的贴身宫女,悄悄离开了那处亭子。

是?江贵嫔?江贵嫔为何要害熙儿?

“璟妹妹可想起来了?不论?今日顺宁公主出事?是?否是?意外,璟妹妹这个生母,竟放任顺宁公主一人在湖边玩耍,都逃脱不了责任。”

温修容蹲下身,眉眼的温和给她添了柔意,她抚着顺宁公主的发顶,看?向?璟才人,“今日之?事?,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璟妹妹怎么保证,以你?之?能,能保顺宁公主安然无?虞?”

璟才人瘫软地坐到地上,怔怔地看?向?如菩萨般慈悲温和的温修容,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很是?陌生。竟让她无?法与一年?前,那个唯唯诺诺,怀了龙嗣也不敢离开寝殿,从不敢多说?一句话的陆常在重合。

“璟妹妹聪慧,自有正?确的决断。”温修容摸摸顺宁公主的脸蛋,“熙儿不是?要吃蛋羹么?再不吃,就冷了啊。”

顺宁纠结地看?看?温修容,又看?看?蛋羹,又看?看?不知?为何痛哭的阿娘,伸手拉了拉阿娘的衣袖,“阿娘饿不饿,熙儿带阿娘去吃蛋羹吧。”

璟才人抑制住心中酸楚,回握住女儿的手,点头应声,“好,阿娘陪熙儿吃蛋羹。”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

陆贵人晋升修容,赐封号温,迁居关雎宫一事?并非秘密。敏锐的人隐隐嗅出其中的古怪,顺宁公主出事?,让人很难不去猜测,顺宁公主今后的去向?。

顺宁公主是?皇上的长女,生母虽出身不高,谁让这位小公主讨巧。后宫子嗣少,皇上对大皇子又态度淡淡,几乎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顺宁公主。顺宁公主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喊“父”紧接着喊出了“父皇”,皇上龙心大悦,特赐一只南国进贡的绞金锁,赐封号顺宁。

顺宁公主虽受宠,但后宫还没有人想过将顺宁养在身边。

一则,当今皇上正?是?春秋盛年?,不过而立,后宫一茬一茬的新晋妃嫔还不知?有多少,届时龙嗣一个一个生下来,公主多了,就不稀奇了。

二则,这后宫里的嫔妃都是?二八年?华,尚且年?轻,他日得了皇上临幸,也并非不能再有龙嗣。届时身边养着一个顺宁公主,还要颇费心力地精心照顾,一时失神则会惹得皇上怪罪。费力不讨好,也就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这般看?,温修容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不争不抢,还永远不会有身孕。

婉芙也很快得知?陆贵人升到修容,赐封号温的音讯。

用过午膳,婉芙到院里走动?消食。到了冬日,这满院的碧桃凋谢,为不显得单调,内务府遣人挂上了宫灯,别出心裁。这后宫里,内务府留心的宫所屈指可数,待金禧阁这般精雅,背后是?谁的意思,不言而喻。

婉芙拨着树枝的那盏灯,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千黛见主子脸色淡淡,并不如往日开怀,遂问道:“主子似乎心情不畅?”

婉芙怔然,眸色微动?,“你?觉得,我这大半年?,可有何不同?”

这话问得突然。

千黛愣了下,仔仔细细看?过主子,摇头笑,“奴婢第一眼见到主子,就觉惊艳,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儿。如今快过去一年?,主子长开了些,愈发娇俏了。”

婉芙无?奈,捂了捂怀里的汤婆子,绕着廊庑走,千黛跟在主子后面侍奉,听主子怅然道:“并非是?容貌,而是?入宫的心性?。”

她顿了下,望向?满院精致各异的宫灯,“你?说?我可适合这深宫?”

千黛一时无?言,她不知?该怎么回主子这句话。主子貌美,聪慧,得圣心,这三者,有人占其一,有人占其二,但凡占上两点,都能在宫中立足。而主子确实?占了三样。

只要主子能守住本心,他日有了龙嗣,必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旁人求了一辈子都求不到的。于?主子而言,看?似唾手可得,她却深知?其中艰辛。

主子虽有这三者,可主子适合在这深宫里吗?

千黛隐隐觉得,主子并不合适。

主子性?子看?似多计,实?则活泼纯善,从未打?骂过宫人,待这金禧阁上上下下,更是?好极。旁人听闻是?金禧阁的奴才,先敬上一头,因金禧阁的主子受宠。接着艳羡一头,因金禧阁的主子性?子宽宥。

也因此,她觉得主子该过得更好。主子该是?高门大户府上的千金娇女,该是?夫君宠着的貌美娇妻。而不是?现在这般,活在深宫里,与一众女子争风吃醋,阴谋算计,一不小心,还容易丢了性?命。

千黛不知?该如何去回主子的话。

婉芙也没想过千黛会回她。

她早就变了,从成为江婉芙的那一刻,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随心开怀的商户少女。

“温修容没进宫时,是?否与我一样呢?”

婉芙呢喃出声。

千黛听过,才明白主子为何问出方才那句话。她恍然惊醒,主子性?子纯善,不适合活在这深宫中,那旁人就生性?丑恶,该在这深宫里争风吃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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