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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如禹朝裴明淮道:“就等裴公子了,下官已经把仵作传到了。”

裴明淮道:“那敢情好,不如这就前去吧。”他想想自己既然还饿着肚子,那也好,省得看了之后又吐出来,不如早做了早省心。

杜如禹道:“这边请。”

三人还未曾踏出厅堂,裴明淮便皱了皱眉,吸了吸鼻子道:“什么味道?”

英扬道:“似乎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裴明淮一抬头,只见东厢的方向浓烟滚滚。东厢最是僻静,正是停放青囊尸首之处。失声叫道:“不好!失火了!”

英扬变色道:“失火了?那青囊她……”

杜如禹脸色也变了,道:“还不快找人救火!”

他二人忙着便叫下人们打水救火,裴明淮却一言不发,只冷眼看着英扬和杜如禹二人。若是英扬看到了他此刻的眼神,怕定是要吓上一跳。

待得火尽数扑灭,已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了。不要说一众下人、衙役,就连英扬和杜如禹也满脸黑灰。方起均却像是睡死了一般,压根不曾出现。裴明淮一直靠着一棵树冷眼旁观,一身上下倒是干净得紧。

此时东厢的三间屋舍,早已烧得片瓦不剩。裴明淮看着衙役们将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抬将出来,道:“等等。”

英扬一怔道:“怎么?”

裴明淮道:“让我看看。”

英扬道:“已然烧成这样,还有什么看的?”

裴明淮自然也知道无甚可看,青囊的尸身被抬出之时,焦炭般的肉块还在不断地往下掉,满院只闻呕吐之声。他一看那张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只索罢了,挥挥手让抬走了。

杜如禹喃喃道:“此处怎会失火?”

裴明淮笑道:“难道大热天的,有人在此处生火取暖?”

英扬道:“明淮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裴明淮道:“那便是有人在此处烧纸钱了?”

英扬点头道:“这两日正是七月半,若有人想替青囊烧些纸钱,倒是不无可能。”

杜如禹叹道:“可怜了青囊,死后连尸身都……”

裴明淮淡淡道:“确实可怜,还是趁早将青囊姑娘下葬的好,也不必再等了。否则,唉,恕在下说句无礼的话,她恐连骨灰也不得剩了。”

英扬和杜如禹都被他这句话给噎住,作声不得。裴明淮道:“今日外面关门阖户,我连个吃饭的地儿也找不到。”

英扬忙道:“你怎地不早说?我这就叫方家厨房去安排。”

裴明淮道:“难道此处都是这般,赛灯会之前连生意都不做了?”

英扬和杜如禹对望了一眼。杜如禹道:“正是如此,因这些年来赛灯会总要发生……那人皮灯笼之事,众人都说是厉鬼作祟,十分害怕,七月半之前,都是尽量不出门的,尤其是在夜间。”

裴明淮道:“但我昨儿去逛的时候,仍是好生热闹。”

英扬笑道:“那是正逢上最后一次集市呢。赶过这次集,众人都再不敢上街的了。”

裴明淮“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英扬道:“还是到正堂去吧,这里自会有人收拾。”

裴明淮随着他和杜如禹出了院门,似不经意地道:“我看这方老爷身子不好,这偌大一家子,是谁在管家?”

英扬楞了一下,道:“这个……这个,方家也有不少下人,也有管家……”

裴明淮笑道:“若是没个得力的人,下人再多也不济事。”

英扬干笑道:“这个,这是他们的家事,我也不太清楚。”

裴明淮并没再追问,一行人回到了正堂中。不出片刻,便有热菜点心送了上来,闻之喷香扑鼻。裴明淮笑道:“我可真是饿了,就不客气了。”

英扬笑道:“你还跟我客气?”

裴明淮一笑,便自吃了起来。英扬隔了半日,忍不住问道:“明淮,你方才说……你今日去了升天坪,黄泉渡?可有看到什么……奇怪之事?”

裴明淮道:“没有,我倒想见见呢,只可惜白日里也见不着鬼。”

杜如禹道:“裴公子胆子实在是大。”

裴明淮道:“可我什么都不曾看到,除了英扬所说的那幅壁画之外。”

杜如禹面色微变,道:“那幅罗刹壁画?”

裴明淮道:“画得极好,想来当年必是彩绘辉煌,香烟不断。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为何要将壁画画在山壁之上,若是画在庙宇之中,岂不是好?供奉起来,也比在荒山里面来得好哪。”

杜如禹道:“裴公子有所不知,当年那庙便是修在升天坪,依山而建,只是现在全然看不出痕迹了。”

裴明淮楞了一楞,喃喃道:“当日那位刺史大人也确是胆大,竟然在那地方大开杀戒,动上了剥皮酷刑。更有甚者,把庙宇都一把火烧了,如今这升天坪,说是寸草不生也不为过。”

杜如禹叹道:“何尝不是如此?听这里的老者说起当日情景,下官也觉栗栗不止。”

裴明淮道:“说起老者,我方才还去找了那冯老头,他给我看了替我做的灯笼。”又朝英扬笑道,“你可真是代我想得周到。”

英扬道:“你找着他了?冯老头住得那般偏僻,你还真去了。”

裴明淮缓缓道:“那冯老头也七十多了吧,倒还硬朗。……他当年想必对那惨事印象极深,对我说得绘声绘色呢。”

杜如禹点头道:“是哪,冯老头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自然经历过……不过他这人不是太爱说话,只知道埋头做他的灯笼。他的灯笼是一绝,人也有点傲气,不喜的人,给钱他也未必肯做呢。”

裴明淮听他说着,沉吟道:“这冯老头一大把年纪,又有个当大夫的儿子在,偏要住在那等偏僻的所在。听他说,他亲儿子是病死的?”

“唉,为这事,他还跟起均兄好一阵吵呢。”杜如禹叹道,“他那儿子得的病,须用几样贵重药材,那可不是冯老头买得起的。起均兄念着跟胡大夫的交情,倒也不是不肯给,只是有一味他自己铺子上也没有,托人去买,路上却又耽搁了,送来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死啦。”

裴明淮道:“那却也不是方老爷的错失,怨不得人啊。”

“冯老头那年纪才得了个儿子,突然死了,能不伤心?起均兄也不好跟他一般见识。”杜如禹道,“加上胡大夫解释劝慰,日子长了,自然也罢了。只是冯老头从此也变了许多,话也不爱说了,一个人远远地搬到那林子里面去住了。”

英扬笑道:“这冯老头做灯笼的时候最怕人烦他,我看也是想住到那偏僻地方,图个清净。他身子可好得很呢,平时带着灯笼来赶集,走得飞快。”

他见裴明淮似乎颇有心事的样子,便问道:“明淮,你方才说有甚不解之事,想看看佛经,究竟为何?”

裴明淮道:“这事说来也奇怪得很。我今日去看壁画上那罗刹像,却突然省起,我在灯笼上和方家兄妹身上见着的罗刹,似乎跟惯常所见的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

杜如禹一惊,两眼紧紧盯着裴明淮,问道:“裴公子,敢问是哪里不一样?”

裴明淮慢慢地道:“毗蓝婆罗刹,手中应该是执风执云,可灯笼上的只有云,并无风。还有,她应该是对着镜台,可并没看到镜台。曲齿罗刹,手中必捧香花,方墨林背上的却没有。还有持璎珞罗刹,从没听过会有天眼,可青囊额上有,而且还是闭着的天眼。”

杜如禹两眼仍不离裴明淮,半日道:“裴公子好眼力!”

裴明淮摇头道:“不是我眼力好,而是这些都是罗刹像上极为关键的物事,实在不应该有错的。我却不知,这是为何?”

他见杜如禹和英扬都不答言,也不再说,只道:“今晚便是七月十五了。”

杜如禹叹道:“我这一颗心,实在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今夜究竟又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