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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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断剑扬起,略一停顿,便朝祝青宁刺去。裴明淮眼见势急,正打算相救,便在此时,一条极细的丝绳倏地飞来,缠住了尉端手腕,那丝绳竟泛出淡淡青色。尉端一惊,回掌拍去,一个窈窕人影如一只蝴蝶般翩翩飞来,竟似风吹过进来的一般。
那女子一回头,却非人面。肤白如雪,额有天眼,罗刹之脸!
吴震与裴明淮同时叫道:“辛仪!”
那女子一手扶住祝青宁,叫道:“走!”缠在尉端腕上的丝绳向外疾飞,也不知搭在了什么上面,竟将她与祝青宁两人一起带起,向门外急掠。
吴震喝道:“哪里走?”一掌对着那女子背心挥去,那女子反手掷出一蓬东西,只听飒飒破空声响,隐隐见着蓝光幽幽,吴震知道暗器喂毒,只得向后疾退,便缓得这一缓,那女子已跟祝青宁窜了出去。
“想跑?”吴震冷笑一声,追了出去。裴明淮回头看尉端,道:“你不追?”
尉端脸色古怪,却不答话。裴明淮本来也不想追,二人一时无话,那冰窟之中,只有两人的呼吸之声。
过了片刻,吴震又从外面掠了进来。裴明淮见他没截下那二人,也并不奇怪,道:“让他们逃了?”
“那个鬼丫头!”吴震一脸怒色,道,“功夫不见得多高,逃跑的本事倒是好得很!我本来都要追上她了,她却埋伏了个帮手!”
裴明淮奇道:“帮手?什么样的帮手?”
“脸上蒙了青布,看不到本来面目,但武功甚高。”吴震道,“我追着她奔了出去,那姑娘带了个人,虽有天蚕丝绳,也快不到哪里去。眼看着马上就能追着她了,头顶上忽然出来一人,一掌对着我拍了下来。他居高临下,我哪里敢硬接?他连着几掌,迫得我连退数步,待我再追上,他早跟那丫头,带着祝青宁一起跑了!”
裴明淮喃喃道:“奇怪。”
吴震道:“奇怪什么?”
“辛仪对你我都熟知,加上还有个尉端在此,我们三个人,她想从我们手里救走祝青宁,实在是极冒险之事,一个不好,她自己都得陷下来。”裴明淮道,“既然她在外面伏了如此厉害的帮手,应该一起进来救人才是。”
吴震道:“也许在外面留个后手,以出其不意?”
裴明淮摇头道:“祝青宁重伤,辛仪以一敌三,人都可能救不出来,还说什么出其不意?此事甚奇。”
吴震忽道:“你这般说,我刚才倒是觉得……嗯,那个人,我恐怕是见过。我总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裴明淮道:“这就是了。想必是怕我们认出来,不敢轻易现身。”将自己的剑归鞘,剑上血痕殷然,他自知那一剑伤得祝青宁甚重,心下并不好受。又捡起祝青宁遗在地上的承影,不由得微微一笑,心道:有此剑在手,我不相信你祝青宁不会自动送上门来。
吴震还一脸懊恼,顿足道:“唉!让他们逃了,这如何是好!你也真是,怎么不出来帮忙!我看那祝青宁伤重,想逃可不那么容易。不如将这塔县再搜一遍,如何?现在又不缺人手,有的是人!
裴明淮道:“跑了就跑了,先别管了。先办正事要紧!”
吴震问道:“什么事?”一问出口,便觉得不妥,只是也收不回去了。裴明淮道:“早在黄钱县的时候,我不是就告诉过你了吗?”
“你当时说,西域有异动。”吴震道,“就在这小小塔县?”
“塔县虽小,却着实不是俗地。”裴明淮道,“万教中人如今又蠢蠢欲动。打量着在西域绝地,便无人知道了?以为勾结了吐谷浑,便能成事了?这一次必得断其根本,省得你杀来我杀去,惹出多少事端,白累了无辜百姓!”
三人下得山去,吴震和裴明淮在前,尉端一个人落在后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前日孟蝶说的,你应该也记得吧?这里从前并非我朝所有,最早是叫‘乌夷’,后来才被先帝收服。”裴明淮道,“他们国教便是万教,被我朝收服之后,慢慢也有些人不信了。只是此国原来的那些权贵,却心有不甘,多年以来,蜇伏在此,等待机会。这一回,他们是打算与吐谷浑里应外合,把这处地方给拿下来,复国兴教。”说着伸手一指,道,“你且看看,这里的几座山峰,像什么?”
吴震嘿了一声,道:“我都不用看,这山名唤莲花山,自然是形似莲花了。那塔县落在凹处,正像是在莲花合抱之处。”
“不错。”裴明淮道,“是以那总坛设在此处,是大有缘故的,我来看了才明白,确实是在莲花合抱处的中心,大约里面那个祭坛,便是最中心了。那个唤作坛城,是他们最神圣的所在。那个陈博,恐怕就是看见了一个熟识的人进了祭坛,才被杀的。”
吴震不觉点头,道:“有理。只是……吐谷浑为何要助他们?”
“唉,说起来,还是跟平原王有关。”裴明淮道,“莫瓌本姓沮渠,乃是大凉皇室正统后裔,若论起来,还有大代皇族的血统,你也知道,武威长公主昔年嫁了大凉国主,也是她助先帝攻入了大凉都城的。武威长公主因此得了本朝独一无二的殊荣,两个女儿都晋封武威公主。她那对孪生女儿还颇得圣宠,现如今一个是琅琊王妃,另一个嫁的是渤海高氏。”
吴震道:“平原王谋乱,居然没连累她们,倒也是奇了。”
裴明淮笑了笑,道:“总有武威长公主的情份在,我母亲也跟她十分亲近。武威长公主那时知道保不了自己夫君,好歹是把自己儿子送走了,却给大魏埋下了这么个祸根。”
吴震皱眉道:“我记得平原王是以吐谷浑旁支之名投魏的,因为战功赫赫,才在数年之间平步青云,位极人臣。”说到此处,恍然道,“啊,吐谷浑!我就说呢,难怪你说来西域也是为了铲除余孽!”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皇上向来疑心平原王未死,还掌天鬼与朝廷为敌。只是那天鬼也厉害得很,这些来年藏在暗处动作不断,似乎样样都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却又老是抓不住他们。”
吴震还在冥思苦想,忽道:“原来如此。我就一直奇怪,你跑到黄钱县去做什么。原来是为了查那里是不是还有余党?”
“黄钱县倒是真不曾有了。”裴明淮摇头,道,“那处除了些金银财宝,还有……便是洗都洗不清的血海深仇了。”
吴震思及,也不觉一声叹息。裴明淮又道:“黄钱县确实翻不起风浪了,但此处仍然藏着昔年万教余党,我这趟来,便是要找出这些人来。以前的事,你也听韩叔叔说了,可谓惨烈至极。说到底,那伤的还不是此地百姓?早早的把此事了了,免生后患的好。”
吴震不觉点头,道:“你说得是。只是……你可知道那首脑是谁?照我看,必定是此时来到塔县之人。想必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酥油花会之上……嗯,陈博已经死了,而且定然是被灭口的。那个孔季,也死了……”
裴明淮道:“孔季的死,恐怕与此无关。他跟塔县素无瓜葛,难不成是因为他知道柳眉的什么事?”
吴震笑了笑,道:“你似乎已有眉目了。”
裴明淮道:“他们再遮掩,有些东西,也是藏不了的。我就不信,你不曾看出来,你眼光可比我好多了。”说罢侧头向后面的尉端瞟了一眼,道,“尉端前来查当年的事,把水搅得更浑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走罢,我们先回上花馆,我派人传皮将军去。韩叔叔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吴震叹了口气,道:“你好歹叫他一声叔叔,我看,他还是早点死的好。你本不必救他的,救也是白救。你心中清楚,他若死了,把什么都担下了,韩琼夜才有活路。”
裴明淮也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风雪越来越大,他们行来的脚印,全都被遮住了。
正月十五争奇斗艳的那些酥油花,仍尽数供在寺庙偏殿内。灯火长明,一星如豆。
裴明淮站在殿门口,看了半日。他闻到酥油香味,自殿中飘出。这些日子,他鼻端日日夜夜,闻的都是这味道,连寺庙里本来安详沉静的香火,都几乎被这浓烈的酥油味道给压掉了。
他沉思了半晌,却听到另一间屋子里,有轻微的响声。裴明淮走了过去,只见殿门虚掩,一个瘦高男子正背对着他,在一尊酥油花前,细细描绘。
那是一株并蒂莲,正是裴明淮之前在付修慈死的厢房看到那一株。
粉红细腻,如美人之面。男子手里握着画笔,正在花蕊之上细细点染。裴明淮眼里看着,就见着那深红泛金的丝丝花蕊,在这男子手下,渐渐现出。
“好画技。”
裴明淮赞了一句。那人回过头来,却是韩朗。韩朗这两日,似乎瘦了好几分。他笑了一笑,道:“不敢当。”
裴明淮走了进去,道:“这时候,还做这个?”
“正月十五是过了,不过寺庙之中,还是另要些酥油花供奉的。”韩朗眼神心意,全都在那酥油花之上,随口说道,“家兄如今昏迷不醒,琼夜忙着服侍,只有我来了。”
裴明淮奇道:“这并蒂莲,不是在付修慈死的地方吗?怎么会移到这里来了?”
韩朗一楞,随即笑了起来。“明淮有所不知,这本来是一对并蒂莲,修慈最近一直在抽空做这事。修慈做这花,花了足足一个月,穷尽心思。如今……唉,我便替他做完吧,一会便放去供着。”
裴明淮道:“一对?”
韩朗道:“正是,一对。”
裴明淮喃喃地道:“并蒂莲。”
他突然记起了,就在丁小叶的屋子里,窗上贴着的窗花,也是对对并蒂,鲜艳如火。那黯淡破旧的小屋,大约也只有那并蒂窗花,鲜艳明媚了。
丁小叶手上那只金丝镯,上面绞缠的花样,历历在目。
一刹那,裴明淮是若有所悟,却又不愿深想下去。
韩朗搁了笔,准备洗手。裴明淮看他身边放了一盆热水,微微冒气。另一盆却是雪水,盛在青瓷缸中,寒气直冒,裴明淮看着都觉得冷。韩朗看出他的意思,便道:“酥油易化,要在上面雕刻绘画,得先把手在雪水里浸过。多少年来,都是这样。”
裴明淮看他一双手,骨节都发红突出,知道所言不虚。“那丁南,就是这样子,冻掉了三根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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