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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迈入冬季的时候,建兴忙碌起来。

周氏征集兵马的诏令发往各地,大量兵甲武器被运出建兴。

周三与秦斓和离的风声越来越盛,温潭秦氏频频造访建兴,更多的秦氏族人在山下聚集。

与大世家和离是不容易的,尤其是这个要求由女子提出。

秦斓的堂兄弟闹上了建兴,哪怕彻底与周氏撕破脸,他们也要将自家的女郎接回家。

建兴的氛围越来越压抑,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年关越来越近,建兴却不见半点新年的喜庆。

秦斓和离的要求赶在年前被敲定,她将于腊月廿五离开建兴,返回温谭。

建兴的压抑让姜佩兮感到不安,周主君的阴晴不定更让她抵触防范,她不信周氏就此作罢。

她从陪嫁的庄户里,调了三十个死士乔装进入周氏。

江陵调往京都的兵马有三万驻扎在她的庄户里,她便写诏令调了一千到建兴山下,让余下的随时待命。

她是江陵的郡君,姜氏的兵马本就任她驱使,何况她现在手里有兵符。

姜佩兮并不想动姜氏的东西,但建兴的忙乱下,却平静得太过压抑。

空气里仿佛有盛夏暴雨前的躁动,甚至于她那段时间总是梦魇,醒来一身汗。

周朔那段日子也睡不安慰,她有时梦魇醒不过来,周朔会喊醒她,探她的额头,擦她的汗。

若她还陷在惊惶里,周朔就会抱着她,顺着她的背脊安抚。

“没事了,不要紧,不是真的,别怕。”

他搂着她,顺着她的背脊不断轻抚。

他小心吻过她汗湿的鬓边眉梢,再到微蹙不安的眉心。

他的手心贴着她的后颈,指尖缠着她披散的长发。吻轻轻落到眼睑上,他的呼吸糅进耳畔的呢喃低语:

“我在呢,没事了,不怕。”

幸好姜佩兮很少陷入这么严重的梦魇,以至于需要他的安抚才能逐渐平静抽离。

而更多的夜晚,是她在梦里看到利刃鲜血和无穷无尽的黑暗。

她能自己醒来,并知道梦到的一切只是过去,已不再真实。

她每一次走出梦魇,周朔都会醒。

有时是他先于她醒,已经拿着帕子给她擦汗。

有时是她醒来后才舒了口气,而周朔便立刻睁眼望向她。在确认她的状态后,他的手心贴上她的下颌,指腹摩挲她的面颊:“做噩梦了?”

“没,就是睡醒了。”

他的忧思却并不会缓解,“明天再请李大夫来诊脉呢?不若换个大夫,李大夫的药吃了这么久,也不见效果。多叫几个过来,他们也好商量着。”

姜佩兮失笑,李大夫是建兴最德高望重的大夫,他要是看不好自己,喊谁来也没用。

这些周朔自然知道,但他已有乱投医的嫌疑。

于是姜佩兮握住周朔的手,微微侧头使他的掌心完全接触到自己的面颊,“我没事,李大夫就很好,这段时间我睡得好多了。”

她的梦魇时好时坏,李大夫想破头都没查出病因。

但至少知道,她白日心情不好或心里想着事,晚上就一定会梦魇。

天翮八年腊月廿四,离秦斓回娘家还有一日,离新年还剩七天。

姜佩兮心不在焉地装点院子,为它的新年做准备。

为他效忠的主君,周朔已经忙了大半个月,待客礼宾,世家间的文书,还有地方的税账,全交付给了他。

天不亮他就要去办差,回来往往都是三更天。白日忙得脚不沾地,夜间还得顾着她的梦魇,不敢睡熟。

廿四这天,他难得能松口气在梧桐院歇着,却还惦记着她的梦魇,要多请些大夫来看。

姜佩兮不想看大夫,她想让周朔多歇会,可周朔想让大夫尽早看好她的梦魇。

周朔请大夫是很耗费时间精力的,被他请来的大夫可不是诊完脉,嘱咐两句就能走。

他总是要问个详细,什么病,病因是什么,用什么药好,要多久才能好。

周朔并不全信大夫,时常自己拿着医书去对照大夫说的话。

最终他们各退一步,午膳后周朔先睡会,等他醒了就请大夫来给姜佩兮诊脉。

但变故就在这段时间发生。

彼时姜佩兮站在院子里指使仆从挂灯笼,给这座清冷的院子点上喜庆的光亮。

周主君的心腹许芡慌慌张张闯进梧桐院,身上有摔倒后的泥斑,她跌绊地抓住一个侍女询问周朔的踪迹,知道后直闯他们的寝室。

姜佩兮皱起眉,再一次觉得周氏没教养,上下都不懂规矩。

她才不关心发生了什么,她才不会跟进去,问许芡出了什么事。

垂眸看着花石上的积雪,姜佩兮正要叫人来清理,一抬眼便看到匆匆迈过门槛的周朔。

他外袍还没穿好,边走边系衣领上的襟带,脚下袍角翻飞,步伐匆匆。

跟着出现的许芡眼睛湿红,有些抽噎,她小跑着跟上周朔。

他偏头关照许芡,但声音很低,没人听得清。

转头看见姜佩兮,周朔走向她,他什么也没解释,而是道:“别再出去,也别放任何人进来。把院门关上,不论是谁都别开门。”

他神情沉重,眉宇间压着极重的心事。

建兴出事了,姜佩兮意识到。她拽住他的衣袍:“善儿呢?善儿在天策院,他和启儿在一起,他安全吗?”

周启是周主君的独子,建兴名正言顺的下一任主君。

周朔覆住她的手,“别担心,我去找他。先保护好自己,佩兮。无论谁来,都不要开门。”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这段日子压在心头的不安终于全部涌出,姜佩兮让阿青将四散在建兴的死士联系集中,又将密函送往山下,令一千兵马随时待命。

梧桐院的大门徐徐关阖,她不再能看到外面的情景,但硝烟却透过空气压进院子。

而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丈夫,等待幼子,等待他们归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梧桐院点起宫灯,院子被照得亮堂。

中午挂上的大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曳,一排排红艳的色彩让人看着心慌。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终于她无法忍受,命令仆从将所有的红灯笼收起。

院子里是忙碌执行自己命令的仆从,姜佩兮站在院子里望向高高的院墙。

天色昏暗,火光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