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前世四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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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丢下警告的话语,给足贿赂的条件,又在当天匆匆离去。
周朔接待完冒昧的裴主君后,又赶回天关殿议事,他最近都很忙,就连新年当天都没能歇下来。
与京都关系的重新确立,地方呈上来的灾报,叛乱旁支的处置,桩桩件件都需要仔细协商。
如今叛乱的旁支已全被软禁,闹上建兴的温谭秦氏也被全数扣下。
建兴已经安定,却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怕与叛乱者扯上关系而弄丢了命。
而韩榆却选择在这个关头拜访梧桐院,少女不知哭了几个日夜,眼眶都红肿了。
叛乱的人是周七,周朔没限制韩榆的行动。
谋逆者将受到什么惩罚尚且未定,但至少他们绝无出头之日。
在这个前提下,韩榆最明智的抉择是与周七和离。
她受家里疼爱,和离后并不是无处可去,何况她还年轻,大可再挑称心的夫婿。
一见到姜佩兮,韩榆便跪了下来,她泪水潸潸:“姜夫人,他是有苦衷的,他没有对主家心生不满,只是……只是因为被迫娶我,才心有怨怼。”
姜佩兮把她拉起来,请到座位上,拿帕子给她擦眼泪,“你这是……想怎么做?”
“他没想反,他一直对主家忠心耿耿,只是、只是一时错了念头。”
姜佩兮听懂了她的话,却觉得不可置信:“你是来为七县公求情的?”
韩榆咬住唇,慢慢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怎么看你吗?”
“他认为高氏才是他唯一的妻子,我、我什么也不是。”刚刚止住的哭腔又哽咽出来。
“那你怎么还……”
她低着头,手放到小腹上,声音很轻,“可是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姜佩兮一时语结,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韩榆虽非大世家出身,但还不至于无法独自抚养一个孩子。
何况她家中三个兄长都是她的倚仗,他们会爱护好这个唯一的妹妹。
“姜夫人,求您,求您留下他的命。只要不杀他,怎么都行,软禁他一辈子,或者把他丢到私狱里永不见天日,我去陪他,我陪着他。”
说着她又起身跪下,扯着姜佩兮的裙角,低头哭泣。
姜佩兮叹了口气,倾身扶她:“我会帮你求情,劝劝子辕,但……这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做主的。你要有准备。”
韩榆没肯起来,受尽委屈的她扑到姜佩兮怀里嚎啕大哭。
姜佩兮只能安抚地拍她的背,宽慰的话一句说不出来。
韩榆的做法显然是愚蠢的,她把自己的后半生交付到一个心中没有她的郎君身上,而且这个郎君已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奈何她已铁了心要走这条路。
周朔晚间回来的时候,姜佩兮已经睡了。他撩起床幔,试了试她露在被子外的手温,冷的。
屋子里的炭已很足,但她现在受不得寒,哪怕一场冷风也够她头疼几天。
周朔打算去拿手炉,转身要走时却被拉住了衣袖。
他回头看到睁开眼的妻子,顺着她坐到床边,俯身握住她冰冷的手:“吵到你了?”
她还有些迷糊,没睡醒的样子。
周朔放缓声音,理了理她睡乱的额发,语气轻柔:“我去拿手炉,很快就回来。”
“嗯。”她应了声,松开揪住他衣袖的手。
等周朔拿着手炉回来,便见妻子已经完全醒了,她靠在软枕上,面有忧色。
他把手炉递给她,坐上床后放下挂起的床幔,烛台的光线便朦胧起来。
“下午韩夫人来了趟。”
“嗯,她有什么事吗?”
“她为七县公求情,想求你留他一命。”
“怎么处置谋逆者,天关殿还在商量,但……他们大多不想留后患。”
捧着手炉的姜佩兮窝到被子里,她看着床顶挂着的祈福护身、辟邪消灾的各种福袋沉默不语。
周朔为了她的梦魇,真是什么法子都用上了。
周朔揽住她的腰,拉近他们的距离:“佩兮觉得呢?”
姜佩兮想起她将兵符塞到周朔手里的场景,她或许可以接受周朔突然暴毙,但却没法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并等待他的死讯。
韩夫人大概和她一样,没法看着自己的丈夫奔向死路。
“韩夫人有孕了,她说……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姜佩兮想起分别前,她跟周朔说自己没法一个人抚养孩子,她需要他的帮忙,又责怪他总把孩子丢给自己。
她转身面向周朔,捧着手炉的手心腻出汗。
“我有善儿,我能理解韩夫人,我不忍心。”
她真的只因不忍心孩子没有父亲吗?
姜佩兮知道韩榆话只说了一半,她也是。
“我也是,我会尽力帮的。”
周朔听完她的话,开口有些叹息。
他的手缠上她的长发,他轻轻拥着妻子,语调平柔,语气和缓,像是在哄孩子:“佩兮,你想回江陵吗?我带你回江陵好不好?”
“你不是很忙吗,你能抽开身?他们会放你走?”
“不用管他们,我去趟江陵,建兴也不会垮。你想去吗?想的话,我们明早就可以走。或者就今晚,现在,我带你走。”
姜佩兮被他逗笑,她想起当初自己喝多了酒,跟周朔闹脾气非得半夜回江陵的场景。
“在笑什么?”周朔有些疑惑。
丑时的梆子被守夜人敲响,隔着空寂的长廊,穿过稀疏的草木,递进温暖的寝室,缠到他们的呼吸间。
他每天都很忙,卯时就要起,经常膳食都来不及吃,便要赶到天关殿议事待客。
按现在已经睡着算,他也就能睡两个时辰。
姜佩兮抬手合上他的眼睛:“我不想回去,你别惦念那么多了,睡吧。”
他的呼吸逐渐平稳,揽住她腰的手也松了。
黑暗中,姜佩兮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小心伸出被子里的手,一点点蹭上他的下颌。
指腹顺着下颌线摸到他的颈脖,碰到了他右颈上粗糙的地方,那里已经结痂。
即使危险已经过去,但她仍旧感到后怕。
这里的伤,只要再深一点点,她就等不到他了。
手被握住,温热包裹手背。
她的手被塞回被子里,放到手炉上。
知道他没睡着,姜佩兮来了脾气,动作不再轻柔。
她强行抽出自己的手,蛮横地去推他的肩,又起身把他压到身下。
周朔搂着她的腰,又怕她着凉,赶着去拉落下去的被子。
他睁开眼,看着明显烦躁的妻子,“怎么了?”
她的手放在他的颈脖上,那是最脆弱的地方。
稍稍移动,她摸到了颈边的痂,大概有两寸长,结的痂很明显。
只是他平日都穿着束领的制服,把这道足以致命伤的伤藏得严严实实。
他回梧桐院的时候,身上全是血。
姜佩兮期望这些血不是他的,哪想解开外袍后,白色的里衣大片是血。
她仔细摸着这道最危险的伤口,心口像是突然被堵住,那些话,那些情绪被一下塞住,无法倾诉。
周朔感觉到突然有潮湿滴落自己的颈侧。
他很快意识到那是什么,急着要起来,说话的语气都不再慢条斯理:“别哭、别哭,怎么了呢?”
但姜佩兮压着他不许他起来,她俯下身凑到他的颈侧,去亲吻那道痂。
周朔愣了愣,他松开扯着的被子,沿着她的背脊安抚,最后他的手心贴上她的后颈,“不疼的,已经不疼了。”
姜佩兮咬住唇,离开他的颈侧。
黑暗里,她视物不清。
那双黢黑的眸子在夜晚的庇护下,隐隐耀着水光。
姜佩兮看不清他的眸子里有什么,只是顺从地伏下身。
她靠在他的怀里,听到他的心跳。
他们的夜并不长,他们相伴的时光太短。
外头又下雪了,积落在梧桐树枝上的雪不堪重负,骤然落下,弄乱了整洁的青砖。
他们的春夏秋冬好似过得格外快,快到姜佩兮回神后一抬眼,就是又一场白雪覆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