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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已乱作一团。

暗沉的屋内窗柩紧闭, 仅有的光源于大敞的门扉。

笼中困兽的嘶吼声撞击胸腔,让人心口发闷。

而比那更让人难以喘过气来的,是淬了毒的尖刻咒骂。

“龌龊的东西, 你就是下地府,也不能抵罪。不——”

“你这种腌臜, 连地府都不配去。脏了黄泉路,你担地起吗?”

血腥气混着咒骂一齐涌到姜佩兮面前。

屋里有股潮气, 茶盏被全数摔碎。陷入疯癫的母亲被侍女们拉拽, 防止她做出更过激的行为。

门扉下的姜佩兮挡住了照进来的光, 地面出现一片阴影。

主位上的周兴月抬眼看向来人, 唇畔露出一丝笑意。

周朔迟缓转身。

他像是被泼上红漆的木偶。

血已经糊住他半张脸,额角被瓷片划开的口子不断涌出红色,又沿着下颌滴落。

黏稠的血液已经完全浸湿他的一只眼睛。

阳光与血光同时交织在周朔的视野里,他好像看清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周昕桑,闭嘴。”周兴月打断咒骂。

“你命令我?他是腌臜, 你又干净到哪去?不都是私生子?你们一样下贱。”

报复性的辱骂被一股脑倾泻出来。

“够了。”周朔终于失去耐心。

他看向又一次失去神智的母亲, “合葬的事,不可能。如果你再这么闹, 我就把他的痕迹彻底清掉。”

“你敢?我看你敢?我杀了你,你信不信我杀了你。畜牲, 你不过是个贱种……”

周朔不再理那些辱骂, 转身向外走去。

擦肩而过时, 姜佩兮扯住他的衣袖。阻拦周朔全然无视她的行为。

他低头看她。

血色视野下的她,明净而哀伤。

悉心维护的体面与尊严, 如今被彻底踩进泥潭。

狼狈,是他最不愿意在她面前展现的状态。

没法再比眼前更狼狈了。周朔想。

他早已失去渴望的勇气, 也再骗不下去:“和离吧。我们。”

姜佩兮心一颤。

她没接话,只抬手想用绢帕捂住他不断冒血的额角。

可周朔避开她的触碰。

“别碰我。”他的语气冷硬而生疏。

心被揪到一起,姜佩兮吃下自己种的苦果。

声音哽在喉间,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脏。”他说。

周朔往后退去。

姜佩兮没有再拽他的衣袖,而是去牵他的手。

他掩在衣袖下的手攥得很紧。

“不脏。我也会流血,我们的血是一样的。”

周朔看着眼前的妻子,他从未如此理智地审视她。

她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哭。

她那悲悯众生的善心又开始发作了。周朔想。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他说。

姜佩兮如愿将绢帕按到他的额角,阻止伤口继续渗血的。

“没。不是可怜。”

绢帕遮住了他被血浸透的眼睛。

这一次,周朔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她为什么要哭?

他做错什么了吗?周朔问自己。

他错了很多,他骗了她,他的一切都是骗她的。

身份、名字,都是假的。

“别哭。从前是我不好。我想坦白的,很多次。只是总说不出口,抱歉。”

周朔垂下眸,他又温和地对她说话,“和离后,我不会纠缠你。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惹你讨厌。”

他每说一个字,姜佩兮便难过一份。

她彻底说不出话来,心中的愧疚化为眼中的酸涩。

“别哭了。杀了我也可以的,别哭,好不好?”他的语气转为呢喃,陷入苦恼之中。

“不、不好。”

他语气中的无助把姜佩兮逼出声,“你、活着,好好活着。”

活着?他一直想活着。

自幼就想。

父亲去世后,他瞬间失去所有。

为了能活下来,他吃过馊水,抢过糠糜。

饥饿能最快地击毁一个人的尊严。

为了活下去,他扒过树皮,在望不到头的雪地里把雪往嘴里塞。

一边塞一边吐。

为什么呢,为什么幼时的他那么渴望活着呢?

是父亲。

父亲跟他说,他们会在开春后相见。

于是在寒冬的雪夜里,在牛棚的庇护下,年幼的他对着天上那轮惨白的明月,一遍遍祈求冬日快些结束。

春天快些到来。

他几乎每晚都能梦到黄素馨迎着寒风盛放。

一朵朵,一簇簇,灿烂且热烈的嫩黄花瓣绽放在雪地里。

随后,将是春天。

他熬过了寒冬,等来了开春。又眼睁睁看着春天逝去,迎来暑夏与凉秋。

父亲却一直未曾赴约。

他并不埋怨这种失信,而是平静接受,随后就在风雪中等待下一个开春。

不饿的时间里,他就守在干枯的黄素馨旁。

等它发枝抽芽,等它一片绿茵,再等它冒出花骨朵,不久后于白雪间绽放。

可故乡的血亲们不喜欢他,他们摧毁了能预知父亲归来日期的黄素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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