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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怎么了?本宫为何不能出府上街?”她不安地问,“昨日没有及时回宫,已经不该了。今日再耽搁一日在外头,乱了宫里的规矩,只怕皇后娘娘要罚。”

姜鸾却听出几分不对,“这两日外头不稳当?又出什么事了?你家督帅要做什么?”

文镜避开不答,依旧是那句, “这两日请公主安坐府中。等督帅的消息。”

姜鸾反复问了几次,得不出半句消息,只知道京城必然出了大事,她们才会被强硬地阻拦出府。

她问不出头绪,又感觉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想要做点什么,总是被拦着,一遍遍地问缘由,什么也问不出。

文镜挡在她面前的动作是如此的熟悉,这是是他第一次直接出手拦阻,但看在姜鸾眼里,却像是曾经发生过十次、百次。

姜鸾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抬起手指揉着,轻笑了声,

“小庙容不下大佛,文镜将军这尊大佛挡在面前,我竟出不了自己的公主府了。”

她倏然敛了笑容,“这究竟是我的公主府,还是你文镜的公主府?亦或是你家裴督帅的公主府?”

一句话问得极重,文镜立刻单膝跪倒,低头道,“公主恕罪。”

姜鸾冷冰冰地问,“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和你家督帅有没有关系,你定然是知道的。我问你最后一次,你说不说?”

文镜闭口不答,依旧扳直地跪在水榭前。

“行了。”姜鸾厌烦地说,“别在我面前杵着,看得心烦。你们这些河东玄铁骑出身的,不是都愿意为你家督帅效死?那就跪到岸边去。你跪多久,我便在府里留多久。”

文镜沉默了片刻,从水榭外起身,沿着九曲栏杆大步去了岸边,直挺挺跪在岸边毫无遮挡的阳光下。

大暑天的,日头极烈,文镜又是一副不通融的脾气,跪下就再不会挪腾地方。他自己挑的好地,头顶上就是火辣辣的烈阳,铁打的壮汉也撑不住一时三刻,必定会中暑倒下。

姜鸾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叫夏至把文镜不肯喝的那碗煎茶依旧给他送过去。

“把他赶到树荫下头。告诉他,他如果晒晕了,我便带着二姊即刻出门,用自己的眼睛瞧瞧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至把茶和话都带去了岸边。片刻后,文镜端着那碗煎茶起身,跪到了岸边一处枝繁叶茂的树荫下。

姜鸾召来了淳于闲,问他,“外头出事了。你有没有办法打探一下出了什么事。”

淳于闲犯了难。

“臣属疏忽了。刚刚开府,四处人手都不够,臣属还没来得及挑选几个专门四处打探消息的探子。”

“耳目蔽塞,在京里可不行。”姜鸾想了想,叮嘱他,

“今日劳烦你,先带着几个管事出去转悠转悠,重点探探兵马元帅府那边的风头。如果被人为难,亮你的公主府长史牌子。”

淳于闲领命即刻出去了。

这番打探没有花费太久时辰。

晌午后不久,水榭外不远的步廊传来一阵狂奔。

淳于闲扯着衣摆一路急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像耕了十亩地的牛。

“公主说的不错,是、是出大事了。”

他急喘着道,“出门遇见兵部认识的同僚,打探了几句,同僚劝我赶紧归家。裴督帅今日大清早亲去北衙禁卫校场,点了五千兵,团团围了卢氏本宅,破门抄家,眼下正在缉拿卢氏全族男丁。”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懿和公主惊掉了手里的团扇。

“哪处的卢氏?”姜三郎难以置信,“卢氏在京城里的宅子有四五处,是不是卢望正出身的卢氏五房嫡系?乐游巷卢氏?”

“不只是乐游巷卢氏。”淳于闲肯定地道,“京城所有卢氏的宅子,不论嫡系分支,全部锁拿查抄。北衙禁卫出动五千兵,也是因为卢氏露山巷的本家大宅里蓄养了两千私兵。据说清晨围了本家大宅当时,卢氏私兵冲出坊门,意图反抗,被当场镇压了,血水流出去半个宣平坊,到现在还没清理干净。”

懿和公主和姜三郎面面相觑。

姜三郎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道,“这这这,这要把卢氏连根拔起啊。那可是百年大族 ……”

“臣属回来时,隐约听到远处有动静,应该是锁拿的数百卢氏本家嫡系,都要押解回兵马元帅府。”

淳于闲往东南边点了点,“公主若是想看一看的话,后院东南边有处赏景用的三层楼阁,可以看到主街上的情形。就是年久失修,刚换了楼阁高处的瓦,木板尚未完全修缮好……”

姜鸾已经起了身。

“年久失修怕什么,楼不塌就行。走,过去看看。”

————

说去便去,几人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了登高赏景用的东南角高楼阁。

姜鸾站在落漆的栏杆边,眺望远处长街。

映入眼帘的是长蛇般的囚车队。

足有上百辆,阻塞了长街两头,每辆囚车里拘押着一名卢氏嫡系子弟,在大街上缓慢地行进着,街道两边堵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卢家蓄养的奴婢家仆不计其数,被用麻绳索简单粗暴地捆绑成了一长串粽子,个个放声哭嚎,被驱赶着往前走,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姜三郎忽然惊呼一声,折扇往前指,“哎呀,那个是不是卢四郎。”

姜鸾按他指点的方向望去。

卢四郎着实是个相貌出众的少年郎君,身上穿的朱红织金锦袍又格外扎眼,那么多张惨淡的面孔里,姜鸾一眼便望见了他。

姜鸾虽然不喜卢四郎的骄纵性情,但眼瞧着他昨日还是堂上贵宾,今日就成了囚车里的重犯,境遇从天上掉到了地下,看着委实可怜。

“前几天出宫之前,紫宸殿外偶然见了裴小舅一面,咱们那位小舅还信誓旦旦跟我说,不会影响公主府开府。如今又是怎么回事。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不满地摇了摇团扇,对她二姊抱怨,

“虽然接了请帖的宾客大多数昨晚登了门,但京城里庆贺开府,历来都是两日。今天我还想继续敞开大门,等贵客上门送贺仪呢。他倒好,开府第二天抄了卢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谁敢再上门。”

淳于闲跟在旁边听得清楚,无奈道,“公主别记挂了,京城出了这种大事,今日各处的世家勋贵是不会再有人敢出门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把姜鸾请出几步外,压低嗓音道,“臣属想着,或许是和昨夜圣人的那封手谕有关。”

姜鸾自己也想通了关窍,“因为昨夜那封手谕,圣人意图打压兵马元帅府的意图太明显了?”

淳于闲:“是。极明显的借力打力。意图提拔谢节度,压制兵马元帅府。但被压制的一方自然不喜,便索性动了四大姓之一,把卢氏连根拔起。借着一场惊动全城的大案,反过来震慑宫里那位。”

姜鸾点点头,“是他做事的路子。动了四大姓之一的卢家,应该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筹划已久。昨夜那封手谕,让他加快动手罢了。”

淳于闲倒是有些想不通,

“卢氏确实把柄不少。卢望正牵连出一堆旧案待查。但动了四大姓的根基,就是和全京城的世家高门为为敌。裴督帅已经掌了京畿防务,进了政事堂,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震慑宫里那位,有许多的法子,他为何一定要动卢家。”

姜鸾不知想到了什么,嗤地笑出了声。

“你看。”她抬手指了指长串囚车后一路哭嚎着的众多家仆,“不看囚车里的嫡系子孙,只看卢氏众多豪奴的身上,都是鲜亮的绸缎衣裳。婆子仆妇们也都是穿金戴银。”

“卢氏百年大族,全族豪奢无度。钱财的来路没一处干净的,还动了朝廷拨的军饷。”

姜鸾一摊手,“所以也别怪卢氏倒霉,第一个被拿去开刀。连根拔起了范阳卢氏,裴小舅这下手里不会缺钱了。”

淳于闲:“……”

——

裴显是亥时前后登的门。

没有换衣裳,带着一身隐约血气,径直迈进了正堂。

“听说阿鸾罚了文镜?”他撩袍坐上主客位的胡床,开门见山,“他是奉了我的命。看在小舅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姜鸾扬声叫夏至去把人召来。

“放他简单,只需要小舅一句话,直接把人带回去更好。我们小庙供不起大佛,人在我这里,心在小舅那里,何必呢。”

裴显没有直接应答,端盏啜了口茶。天气暑热,他的神色却平静如深潭,

“圣人令,臣下不可违。”

“今天抄了卢家大宅,拦着我和二姊不许出府,这些可都不是圣人下的令。”

姜鸾好笑地问,“小舅当真心里觉得,‘圣人令,不可违?’只怕未必吧。”

裴显不紧不慢道,“圣人既然亲下的手谕,裴某身为臣子,自然要遵从的。文镜是公主府的人,以后听公主的命。”

“真的?”姜鸾追问,“叫他做什么都可以?”

说话的时候,文镜正好进来,一句话听得真真切切。

晌午从东南后院的高楼下来,路过水榭岸边时,文镜那时候还在树荫下跪着。六月天气热,眼看他脸色发红,额头汗珠豆子似的往下掉,姜鸾把他撵去水榭后边拔鸽子毛去了。

全府四百来口人,每人赐下了一只鸽子汤,厨房今天的活计实在不少,文镜结结实实拔了一下午的鸽子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