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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战事激烈。

每隔一两日, 京兆府就会把边境发来的战报贴到京城的各个角落,深入突厥巢穴的几场大规模交锋吸引了百姓们的全副注意,街头巷尾处处都在议论战事。

朝廷刻意宣扬战事的同时, 京城的三堂会审陷入了僵局。

“畏罪自尽的叶宫人曾经是椒房殿的人。遗书里还提起了谢娘娘对她好,顾娘娘对她不好。”

姜鸾问崔中丞, “你们就没有派人去离宫,问一问离宫里的谢娘娘?”

“当然派人问过了。” 崔中丞如实答, “谢娘娘的回答当然是她不知情。殿下, 臣就照实说了吧。谢娘娘身为先帝太后的尊贵身份, 除非罪证确凿,有人当面指认谢娘娘, 否则朝中不会有人敢顶着骂名把谢娘娘请出离宫的。”

姜鸾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

“你倒是不瞒我。谢娘娘动不了,那她身边的人呢?我记得有个整天板着脸的女官, 叫做扶辛姑姑的, 是谢娘娘不离身的亲信, 能不能把她拘来京城问询?”

崔中丞踌躇不答。

姜鸾瞥着他难看的脸色,“没有确凿罪证, 谢娘娘不敢动,谢娘娘身边的人也不敢动。你们这些人啊。行了,本宫知道了。”

崔中丞临走前又转回来,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恕臣直言, 即便以殿下的身份,没有罪证,只凭怀疑, 直接拘押了先帝发妻, 谢太后娘娘身边的亲信。如果最后没有问出什么, 殿下必然会被言官弹劾诘问,局面难以应对。殿下慎重。”

姜鸾目送崔中丞走远,自己往东宫方向走,随口问身侧护卫的文镜,

“文镜,你觉得离宫的谢娘娘,和桂花林里谋害二兄的案子有没有干系?”

文镜谨慎道,“尚未有证据。”

“才十五岁的小宫女,连两位天子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没有人在背后煽动,好端端地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舍了命?自从去年八月,宫里莲花祥云纹的圆金盆都收进了库房,再不用了。金盆是谁给她的。”

姜鸾沿着宫道慢慢地走,自言自语,“又是谁告诉了她,先帝枉死?”

回东宫的路走了一半,她却突然停了步,道,“不能这么瞎猜。得有实证。”

文镜默默点头。

姜鸾在岔道口掉头,沿着宫道往另一个方向走:“那就去问问。”

文镜急忙招呼东宫禁卫跟上,“殿下要去哪里?路途远的话,末将去召步辇。”

“不要步辇,召东宫马车。”姜鸾吩咐下去,“去城西大理寺衙门。本宫要亲自询问徐公公。”

——

徐在安公公,侍奉过三代天子,御前随侍了几十年的老人。

经历过几次宫禁的大清洗,又经历了几次宫廷动乱,每逃过一次性命,就会更加的谨小慎微。

但躲着躲着,还是躲不过,进了大狱。

他是关键要犯,只在最开始提审的那一次打了板子,没动过大刑,但徐公公在牢狱里蹲了整个月,几乎自己要把自己吓死了。

姜鸾在大理寺的提审房间里,见到形销骨立的徐公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徐公公见了她,自觉地往地上一趴,大礼跪伏在地,开始默默地流泪。

“老奴自知罪无可赦,没什么别的话好讲的,只愿来世做牛做马,能够重新服侍殿下——”

姜鸾把他拦住了。

“谁说你罪无可赦了?他们都不敢听你说话,本宫今天专程过来,就是来听你说话。”

她命提审房间里所有的人退下,只剩一个文镜持刀护卫,问徐公公,

“现在没外人了,你原原本本地讲,把你知道的所有事都说出来。去年八月初十,京城动乱当夜,先帝怎么暴卒的?”

徐公公被赐了茶,又被叫起身,跪坐在地上,颤抖着喝着温茶,断断续续地说起当夜的事。

一开始的情形,和所有人知道的差不多。

朔方节度使韩震龙,领兵夜间潜入皇城,埋伏在紫宸内殿,擒下了当时还是晋王的姜鹤望,动用了水刑。

晋王半死不活时,裴显领兵入宫,一脚踢开了内殿紧闭的木门,韩震龙负隅顽抗,双方激战。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裴显带来的兵力很快压制了局面,韩震龙眼看大势已去,他要撤退了。

屹立百余年的皇宫,地下暗藏了几处暗道,可以直出皇城,再沿着水道出京城,原本是祖先留下给儿孙保命用的最后手段。

被延熙帝告知了韩震龙,由暗道潜入皇宫,藏兵于紫宸内殿,谋害他的亲弟弟。

韩震龙眼看大势已去,打算从暗道撤兵。

他的算盘打得精明,潜入宫禁,损兵折将,一整夜什么也没捞着,至少要捞个值钱的皇帝走。只要皇帝跟着他,他就不是动乱贼子,而是勤王忠臣。

他打算带着延熙帝一起从暗道离开。

但延熙帝可没打算跟他一起走。

病歪歪的延熙帝,被韩震龙手下的亲信挟持,一根绳索简单粗暴地绑在后背上,打算从紫宸殿里的暗道原路出皇城,再沿着水路出京。从此以后,割据一方,挟君王以令诸侯,谁敢说他们不是正统朝廷?

延熙帝挣扎着痛骂他们是乱臣贼子。

裴显当时在救晋王。

晋王整个脸浸在金盆里,人只剩一口气,被裴显几下重重地敲在脊背胸腔,肺里灌满的水吐了满地,咳得撕心裂肺,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但看起来还能活。

延熙帝的痛骂声惊动了他。

紫宸殿早已被玄铁骑将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殿外强弩压阵,所有人都在等着先救治了晋王,再慢慢收拾这帮乱臣贼子。

等他们意识到满殿室逃窜的贼子们居然还有一处暗道可逃,延熙帝就要被他们带进暗道去了。

徐公公说到这里,一口喝光了茶水。

“暗道在一处偏殿里。偏殿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老奴也没亲见着。但事情发生之后,老奴是进去给先帝收尸的人。”

他颤抖着抬手,比划了一个‘三’字。

“三支箭矢。利箭穿心。先帝当时被韩贼麾下的一个将领拿绳子捆了,绑在后背上,正要进暗道。三支利箭,从背心入,从背他那人的前胸出,扎穿了两个人……唉,惨哪。”

徐公公哑声说,“老奴当着殿下的面,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射杀先帝的三支箭是谁下的令,老奴不敢猜测。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偏殿里的残余贼兵,全被当场杀了个干净。宫里的人,老奴收敛了先帝尸身,知道。先帝被劫持时,紫宸殿还有几个内侍看在眼里,他们或许也都猜出来了。”

他放下茶杯,颤巍巍地起身,

“老奴……老奴怎么个死法?老奴服侍了明宗皇帝一场,求殿下恩典,给个全尸……”

姜鸾听得头疼,脑胀,心烦。

“行了,本宫听到这里也够了。什么全尸不全尸的,徐在安,如果你这回死在牢狱里,一定是被你自己吓死的。”

她叫开了提审房间沉重的铁门,吩咐狱卒,“把徐公公送回去,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他是要紧的案犯,不许上刑,不许逼他开口。本宫每天会派人过来查看一次,如果有什么不妥当的话,你们几个替他蹲大牢吧。”

去年动乱当夜的情形,表面上查问了个清楚,但细想起来又不甚清楚。

她只知道一件事,裴显这回麻烦大了。

徐公公拘在大理寺,眼下无人询问他的口供,因为所有人都不敢往下问。

但只要有一个胆子大的,往下追问几句,把当夜的情形问明了。紫宸殿当夜在场的人里,有资格下令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半死不活的晋王,一个是领兵入宫的裴显。

究竟是谁下令射杀的先帝?

从大理寺回宫的路上,姜鸾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一个字都没说。

进了宫门,前后一览无遗的长夹道里,除了东宫禁卫跟随,再没有旁人。

姜鸾放满脚步,瞥了眼身侧默默跟随的文镜。

“从头到尾,你都到了。说说看现在的想法?”

文镜默然走出几步,说,“到此为止吧,殿下。不要再查下去了。”

姜鸾嗤笑,“你也怕了。”

又走出了几步,她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

“我想起一件事。丁翦和我说过,二兄在桂花林里出了事,当天包括薛夺在内的所有人,第一轮追问口供,都只是走个过场。到了徐公公时,却莫名其妙打了他的板子,把他打怕了,打出了先帝死因存疑的供状。”

文镜没听明白。

姜鸾却想明白了。

“徐公公那顿板子,是有人故意打的。三堂会审的主审官员里,有人想要引出旧案。”

她抬脚往前继续走,“文镜,事已至此,就算我不想追查下去,只怕也摁不住了。朝廷里有人想往下追查。他们现在没有动作,迟早会有动作的。”

走出几步,脚下又是一个急停。

“还是不对。”

她自言自语,“既然有人存心把旧事引出来,肯定是要往下追查。为什么至今没有动作?崔知海不往下查,因为他不知道当夜的具体情形,他害怕。但存心引出旧事的那些人不会怕。至今不动作,他们在等什么呢。”

她思忖着,继续往前走。

走出几步,又停下了。

继续自言自语,“二兄在紫宸殿养病,早几天迟几天没什么差别。但裴中书征战在外……早几天迟几天,就关系到边境正在打的硬仗,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姜鸾想明白了,点点头,“既要人带兵征战,又想要人死。所以先不动作,等人打完仗回来再弄死。处处都算计,什么都想要……是京城里常见的谋算路子。”

文镜起先还闷不做声地听,听到后来,越听越心惊。

他忍不住问,“殿下说的……等人带兵征战,打完仗回来再弄死,说的难道是、是督帅?”

姜鸾停步转身,瞄了眼文镜难看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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