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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时分, 父子二人带了几样补品,如约来到姚滨家中。

姚家在京城的府邸是皇帝赐宅,虽也算不得豪阔, 比起老家的祖宅毕竟气派不少。

怀安前几次都是从后院翻墙(划掉),怀安从没来过姚府。

进入大门绕过影壁,是轩敞大气的前院,前院的下人引着他们进入二门, 便有府婢接引,迎面是三正四耳七间口的正院,院中摆一只巨大的荷花缸, 不过里面既没有荷花, 也没有金鱼, 只蓄了水。

院子里只有两株石榴树, 石榴花败,稀稀疏疏的坠着青涩的果实,两侧栽的都是最普通的花树, 既不茂盛也不整齐, 一看就没有用心料理。

怀安心想,可惜了这么大的院子。倏而又回想起原来郑阁老家简朴朴素的宅子,谁能想到他背后的郑家是平江府最大的地主豪强, 占据二十几万亩良田, 无数的桑园织坊、庄园铺面呢。

姚夫人蹒跚着小脚迎出来,沈聿毕竟是外男, 就连怀安也这么大了, 照说不该轻易进入别人的内宅。因此沈聿微垂着眼睑, 道一声叨扰。

怀安则执弟子礼,唤她“师母”。

“无妨。”姚夫人道:“府里没有年轻女眷, 沈阁老请进吧。”

府婢将沈聿引进内室,怀安等在外面,闻见满室药味,便知道姚阁老是真的病了。

府婢端来茶水和果盘,怀安也无心去吃,只是小心翼翼地问:“师母,姚师傅病的要紧吗?”

姚夫人脸上的担忧藏都藏不住,叹道:“他这官当的太累,连着一个月,晚上成宿成宿的睡不着,更要命的是,他为了白天有精神料理朝务,还喝了不少老参。”

“昨夜在值房忽然昏厥,被人送回家来,太医来看过,是日夜操劳、忧心如焚导致的寒邪入体,最不该的就是吃那老参,阳亢之气太重,如狼如虎,将邪气逼入肝腑……”

怀安虽不能完全听懂,但也明白是过度劳累加忧心伤了肝脏,想起那么多的名人死于肝病,他心一沉:“太医有什么好办法吗?”

姚夫人摇摇头,不吐不快道:“太医都直摇头,开了几幅药先吃着看。也请来几个大医馆的郎中,都赞同太医的说法。”

又道:“这世上大部分的病,三分靠药,七分靠养,保养身体,戒嗔怒,戒劳累,没有别的办法。可是他这个人啊……今早才刚刚转醒,就命人将要紧的公文邸报拿回来看,就这么不要命的干,神仙来了也帮不了他呀。”

怀安蹙眉唏嘘片刻,忽然想起金方海来:“师母,我们书院里有位郎中,擅长疑难杂症,我这就让人请他来给姚师傅请脉。”

姚夫人此刻正六神无主,闻言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怀安见她很急,立刻去前院门房,叫长随去一趟安济堂,找金郎中来。

金方海的医馆,在京城口碑并不好,因为他经常“治死人”,亦或者说,他收治的病人本就是药石无灵了,被其他医馆判了死刑拒之门外,唯有金方海来者不拒。疑难杂症多了,失败率自然也高,金方海又不是神医华佗转世,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倒是积累了大量疑难病例的经验,怀安相信他的医术,反比许多口碑好的郎中要高。

金方海背着医箱匆匆赶来——他还没见过病的半死不活的首辅呢,多新鲜啊!放下手头的事火急火燎就来了。

姚夫人见金郎中也就三十几岁,连大白胡子都没有,不禁有些失望。

金方海进屋便瞥见床头的小几上堆满了劄子,姚滨卧在病榻上,一副面如金纸的憔悴病态。

金方海一番望闻问切,说辞与太医差不多,开出的药方却与太医院的截然不同。

姚夫人这下犯了难,太医和金大夫,该相信谁呢?

“两个药方并不冲突,可以都吃,每次一副,每日两次。”金方海道。

这么草率吗?

怀安将金大夫拽到一旁问:“靠不靠谱呀?”

金方海翻了个大白眼:“不相信我叫我来干嘛?”

“不是那个意思……”怀安道。

姚夫人忙命管家奉上诊金,客客气气的将金方海送走,并令人去药房抓药、煎药。

“你们先出去稍候,我有话跟怀安单独谈谈。”姚阁老道。

姚夫人便请沈聿去外堂奉茶。

见他们离开,姚滨费力的撑起半个身子。怀安趁机将两个枕头摞在床头,让他靠着,坐着舒服一些。

姚滨幽幽叹道:“我常常想,要是我也有个儿子,是不是也如你一般。”

怀安就事论事的说道:“那您要操的心可比现在多一倍。”

“你这孩子啊。”姚滨朗声笑了,又问:“你们打着陛下的名义搞出来的书院,最近如何了?”

怀安道:“已经招收了两百多名学生,其中一半是北直隶各地的府学生员,共开设了八项课程,今年还要再加律法和财税,明年还要再加农政和建筑……”

怀安像作报告似的对姚滨说出了他们的三个五年计划。

第一个五年,从各地百姓、小吏和官员中找来各行各业的“专家”,培养出第一批具有专业素养的官吏;第二个五年,开海能带来的不仅有真金白银,还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天文、历法、数学、测量和水利等技术,我们要引进外籍专家,与本土专家合作交流,逐步建立各个领域的学术体系;第三个五年,在全国开设分校,致力于培养合格的官吏,而不是空谈‘之乎者也’的儒生,并开办速成扫盲班,让更多的百姓读书明理。

姚滨的脸上,由戏谑变得严肃,又由严肃变得震惊,继而剧烈的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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