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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举起空玻璃杯,直直注视着周自省。

周默没看出来,也不想看出来。

一秒,两秒,三秒。

会所的厕所都镶金嵌银,周自省也望着周默,眼里好似有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落寂和难过。

周自省望着周默,眼神慈蔼。

周默取下一个,接了满满一杯水,他面朝周自省,一饮而尽。

周默直接松手。

厕所门口有个直饮水处,供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使用或饮用,净水器上堆着几个消过毒的玻璃杯。

“啪”地脆响,玻璃四溅。

周默望着周自省,几秒后,他亦离开。

————

周自省和高层聊了好一会儿,高层睨到周自省指间的烟头,颔首道:“那周行你慢慢抽,周助和你叔叔叙叙旧。”说罢,离开并体贴地替两人合了门。

与此同时,一层之隔的楼上。

“是啊……”

一群人围着程斯然,程斯然用镊子夹住一块冰,镊子悬在一杯装着冰水混合物的敞口杯上,众人目不转睛,程斯然松开手指,冰坠入杯中,刷一下,杯口腾起一簇一尺高的火苗。

周自省:“现在小孩比以前条件好,玩的东西也比以前多。”

众人睁大眼睛,“卧槽”连连:“这什么情况?”

九江高层道:“可越是管,小孩越是叛逆,我儿子也高一,说什么什么不听。”

程斯然交友广泛,秦皎老公是个化学老师,大家看向秦皎老公,秦皎老公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道:“如果这是一杯普通冰水,放进去的也是普通冰块,那肯定不会起火,冰和水的沸点一样,都是一百度,所以里面不是冰水混合物,只是看起来像冰水混合物的易燃物。”

周自省挂着长辈式笑容:“说他高中时我经常管他,他去一次网吧我就扣他一天生活费。”

众人连连点头,程斯然跟着点头。

“嗯,”高层眯着眼睛哼了一段小曲,然后拉上裤链,“你们刚刚在吵什么吗?我模模糊糊听到动静有点大。”

秦皎老公接着道:“可燃的液体有很多,常见的乙醇,□□……所以可能是镊子上类似冰的东西投进去后发生化学反应释放热量……”

周自省没提唐漾想彻查九江的事,淡淡道:“没问题,等七月底吧。”

秦皎老公说了一大堆,最后甚至还推了一个极其严谨而复杂的反应方程式。

周默没出声。

在座男男女女鼓起掌来,程斯然也鼓掌。

九江一个高层进来,他走到标“男”的那间,没关门,一边拉裤链一边问周自省:“最后一次核查有什么问题吗?几次约唐处周助都说她有事,也是个大忙人。”

待掌心停歇,程斯然再次拿起镊子。这次,他手没遮掩,拇指按开镊子交叉顶上的一个开关,镊子合拢,喷火,手松,火灭,再合拢,再喷火,再手松,火灭。

两人同时扭头。

众人看得下巴快要掉到地上。

“当当”,两下敲门声响起。

程斯然憋着笑解释:“这是从剧院里面拿过来的道具镊子,可以变魔术用……”

周默:“我很冷静——”

众人笑骂程斯然“日哦,不要脸”,秦皎老公一脸茫然。

“阿默,你冷静一点。”周自省慢慢睁开眼睛。

秦皎捞起枕头就朝程斯然抡去,程斯然“哎哟”抱头蹿走。

周默亡命徒一般低喝:“怎么,去给魏长秋说啊,说啊,说徐姗姗是我——”

大家说说笑笑,分区分块,包厢里充斥着果味汽水和酒的暖香,欢肆又闹腾。

良久。

其实,程斯然组这个局是有目的的。

两人间的安静似刀片,秒秒剜心。

几轮之后,大家又围到了一起,玩真心话。

窗外风沙沙响。

规则很简单,每轮开始之前,上一轮的庄家摇骰子,骰子点数大于等于四,庄家接着当庄,如果小于等于三,那就朝左数骰子数位数的人当庄,庄家提问,做过的喝酒,没做过的随意,葡萄酒度数不高,程斯然作为主人第一个当庄,一边开酒一边信誓旦旦:“绝对不会出事,不会醉死人,要醉死了的话,”他“嘿嘿”笑,“我给你们都买了保险,受益人写的程斯然。”

周自省喉咙费力地滚咽。

唐漾坐在蒋时延旁边,当真小声道:“我给我自己买了保险,受益人是你,你要用这钱做什么?”蒋时延喜欢钱,也喜欢唐漾,这个问题颇有争宠的意味。

周默摇头笑。

蒋时延把她搂在怀里,含笑刮了一下她鼻尖:“买你平安喜乐。”

周自省慢慢阖上眼。

蒋时延先前喝了点酒,面上微醺,他眼带桃花,但那双灼灼的桃花眼里只有唐漾一个人。

他想把面前的周自省千刀万剐,他每日每夜发疯地想,可他现在,想到徐姗姗走的时候,只能双目赤红,嗓子失音般说不出话。

灯光暖昧,唐漾被这等容色美得心尖一颤,红着脸小声应好。

周默整张脸痛苦地扭曲。

两人低调。

“对了,”周默想到什么,他脸和周自省隔得很近,眼睛片聚拢极利的视线,“你有没有觉得唐漾笑起来有点像姗姗,你看到唐漾会不会想起姗姗,”周默讽笑,“你知道姗姗到汇商的第一天给我说的什么吗,她说她觉得我叔叔好厉害哦。笑着说的。你知道她走的时候——”

就近的程斯然听到了,也不觉得虐,他暗“啧”一声,待会儿延狗就知道什么叫虐。

周自省没动,亦没说话。

能坐在这的都是老朋友。

火星燃到烟尾,挣扎艰难。

程斯然问题问得陡峭,大家也不遮掩。

他每靠近一步,唇角的笑意便冷然一分:“姗姗就是一把剑,无时无刻悬在我头上,”周默又压低了声线,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周自省脸上,“我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我叔叔害死了徐姗姗,是我叔叔害死了22岁的徐姗姗,是我叔叔把拿到offer、前途大好、笑起来特别特别好看的徐姗姗,”周默笑容定格,咬牙,“一步步逼上绝路……”

程斯然问第一句:“吃过屎吗?不是骂人,是真的那种,干稀都可以。”

“忘记?”周默听到天大的笑话般,他说,“我为什么要忘记?我凭什么要忘记?!”他抬高语调,目光淬寒,步步逼向周自省。

其他人没反应,冯蔚然弱弱举手:“我小时候爸妈忙,把我锁在家里一个人爬着玩。他们有一天收了铺子回来,发现我把屎拉到了地上,然后我太饿了,也不懂事,就用手抓屎吃,我妈回来看我全身都是,嘴上还糊着,”冯蔚然很心累,“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抱我去洗,而是叫我爸拿了相机拍照片,而且之后几年逢年过节,一有亲戚朋友到我家,我妈都会给他们介绍,我儿子可厉害了,一岁半的时候抓屎吃,特可爱……”

周自省默了好一会儿,“都过去及这么久了,”他似是无奈,“我以为你该走出来了,也该忘记——”

其他人捧腹,蒋亚男眼泪都差点笑出来:“我发誓,当时我还在想他吃的是不是芝士一类,结果他妈妈张嘴就是冯蔚然小时候特可爱……”

这个名字太过忌讳。

第二轮,庄家又是程斯然。

周默直视着周自省幽深的目光,扯唇道:“我以为姗姗出事之后,你会有一点向善的心。”

他抛出问题:“在女神面前放过屁吗?”

“阿默,”周自省第二次唤他,“我以为你懂忌惮。”

几乎所有同居的、已婚的男性求生意识都特别好,含情脉脉望着身边的女人,举起身前酒杯叫程斯然满上。

他手悬在窗外,面朝周默:“阿默,”周自省唤对方,语重心长道,“唐漾不是秦月,也不是范琳琅,她有野心,也很聪明,最可怕的是她生长环境好,受的教育好,秉性也很好,她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哪怕我这边拦了一手,我驳了她查九江内网的申请,她也会有其他办法。”

程斯然倒得兴致缺缺,随口道:“我大学时追隔壁工管系一系花,身材高挑,皮肤白,脸也巨美,就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款,徐志摩什么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什么水莲花娇羞,就是她本人。”

周自省回头,见厕所与偏厅的隔门紧闭着。

众人起了好奇心。

周默垂手走到周自省身旁,声线裹有讥讽:“你想邀功就得自己说。”

程斯然接着道:“我当时又是朝思又是暮想,连续送了一个月礼物,终于把人约出来了,我们去吃了烤鱼,晚上我送她回寝室,就月色很好,微风轻轻那种环境。我斟酌着想表白,手去碰她的手,她呃了好几声,大概没憋住,放了一个连环屁。”

周自省没有回头,虚声开口:“唐漾有彻查九江的念头,她给我说的是融资细节有纰漏,但她最近外出频率很高,”周自省吸了口烟,“我待会儿就提前撤了,你看看你怎么给魏长秋说。”

程斯然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鼻子动了动,“我知道吃喝拉撒人之常情,我要接受。可那屁一股子大蒜味,熏得我快要晕过去。女神问我要说什么,我真的不行了,就问她要不要办**身卡……”

那个人洗手时习惯先冲五秒钟水,然后有节奏地按三下洗手液,搓手六次,冲干净。

蒋时延替大家踹他一脚:“肤浅。”

有人进来,上了厕所,然后洗手。

大家哈哈笑得不行。

几分钟后。

第三轮,第四轮的问题都很尖锐。

他眯眼,有抬头纹,吐出来的烟圈盖住脸上情绪。

第五轮,还是程斯然。

眼下是稀疏的霓虹,偶尔有车路过。周自省后背好似生出一层淡淡的屏障,隔开身后代表了各种数字的“清一色”“杠上花”。

他问:“因为感情哭过吗?”

厕所里有人,周自省又去了无人的偏厅厕所,然后迎着风口点了一只烟。

怎么突然这么温和?

周自省有些累了,每桌牌局都有替补,他叫了一个九江高层坐自己的位置,然后去了主厅厕所。

大家诧异。

出于保密性原则,会所每层楼设有两个厅,一个主厅,一个用于休息的偏厅。两厅主体墙面都没有窗户,只有两个双位式厕所各有一扇窗。

女性大大方方举起杯子,包括唐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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