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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后院清静。

假山群就藏在一片竹林后, 偌大后院四下竟是见不到一个人。

顾晚卿和霜月一路行来,起初还担心被人撞见。

后来顾晚卿便想明白了。

约莫是安王授意,特意留了这偌大的后院, 让她和荀岸见面。

想来这也是荀岸的意思。

除此之外, 顾晚卿实在无法想到其他理由来解释四周的静谧。

她将霜月留在了不远处。

让她望风。

随后顾晚卿便一手轻提裙摆,小心翼翼绕过那假山群,往里走。

没多久,她便看见了等候多时的荀岸。

阔别多日, 荀岸看上去瘦削了一些, 面容略显憔悴。

相比之下顾晚卿倒是气色甚好, 褪去了少女的青稚,眉眼间添了几分成熟韵味的妩媚感。

她莲步轻移, 缓缓走向那一袭青灰色长衫的清瘦男人。

触及到他深沉炙热的视线, 顾晚卿不自觉地蹙了下细眉,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被她压制下去。

走近后, 顾晚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荀岸的目光似定格在她脖颈之间。

她想起了什么,故意当着男人的面提了提领口,假意遮掩, 却藏头露尾,将另一侧的吻痕不经意的露了个彻底。

荀岸见了,双眸微凛,心下顿时冷成一片冰湖,脸色也难看了许多。

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那印子的来由, 虽两世未曾碰过女人, 却也跟着国子监的同僚看过些画作。

再说, 他身边还有个楚挽月。

那种印子,也曾在楚挽月脖颈上出现过。荀岸曾问过一嘴,楚挽月脸色涨红,支支吾吾半晌,才勉强将那印子的缘由说清楚。

此后荀岸便再也没问过那印子的事。

而楚挽月本以为他会在意,他却始终面无表情。

不似眼下,见到顾晚卿脖颈上的红痕,荀岸暗暗恨得牙痒。

垂在袖中的手,早已握紧了拳头,心间萦绕着莫名的怒火和冲动。

想上前去,握着顾晚卿纤细的脖子,将那红印从她雪色肌肤上狠狠擦去。

他的眼神逐渐阴鸷,险些情难自控。

便是此时,在离他三步远站住脚的顾晚卿轻启唇齿:“好久不见,荀岸。”

她嗓音清润,不起波澜,似只是将荀岸当作一个普通的故人。

顾晚卿淡然的态度,令荀岸心里起了裂痕。

似冻伤的手,伤口开裂,无声无息地流出脓血来。

他觉得涨疼得厉害,感觉心都在滴血。

顾晚卿却毫无所觉般,只继续与他说起今日的来意。

“听我二哥说,你一直都在给他写信,请他帮忙传信。”

“如今我来了,有什么话,便当面都说清楚吧。”

顾晚卿站得离他有些远,刻意拉开距离,倒是时刻谨记着自己如今的身份。

荀岸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阵,苦涩地笑了笑,声音听着凄迷:“数日不见,你我之间竟已经到了如此疏离的地步。”

他字里行间还带了点自嘲的意味,无端让顾晚卿生出几分愧疚来。

“荀岸……”

“婠婠。”

男音压过了绵柔女音,“你还记得我们大喜那夜,一同许下的誓言吗?”

顾晚卿愣住,想起了曾经的山盟海誓。

哪怕荀岸说他身有隐疾,不能人道,她也曾举着三指,发誓要伴他一生一世,绝不辜负和抛弃。

“自是记得的。”顾晚卿低垂眼睫,歉疚更甚,却始终压不过她心中对卫琛生出的野草般疯长的情愫。

于是在荀岸开口之前,顾晚卿又接着道了一句:“可那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荀岸……”眉眼精致的女子抬眸,杏眼灼灼,眸光沉沉,难得坚定:“你已不是荀岸,我亦嫁了别人。”

“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说到底,还是怪我无权无势,这才让卫琛将你抢了去。”

“婠婠,你是在怨我对吗?”荀岸朝她走近一步。

顾晚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反应,令男人再次愣怔,也站住了脚。

“婠婠……”荀岸蹙眉,一脸神伤:“我错了,是我无能,才让卫琛得逞……”

“如今我只想弥补过错,我们离开帝京吧,去很远的地方,逃离这一切可好?”

这便是荀岸今日约见顾晚卿的目的之一。

他以为,顾晚卿对他还是有情意的。

因她嫁给了卫琛,才不得不与他撇清关系。

且这门亲事,本就是卫琛以太傅府做威胁,胁迫顾晚卿才成的。

说是强娶也不为过。

在荀岸看来,嫁给卫琛的顾晚卿理应如囚笼中的鸟雀一般,渴望自由,渴望被人拯救。

他这些时日也暗中做了许多铺设和计划,是真心想带顾晚卿离开,远走高飞。

总归他今生所愿,只她一人。

可荀岸没想到,顾晚卿却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抱歉荀岸,如今的我,不能跟你一走了之。”

荀岸掖了掖,心下一颤,似有所觉。

他却还是忍不住为顾晚卿找借口:“若是因为太傅府,你的家人……我可以找安王帮忙,想来便是卫琛,也不能奈何。”

“不是……”顾晚卿见他眼中还端着执念,只能将话说得再明白些:“与我家人无关。”

顾晚卿顿了顿,随后定定看着荀岸的双眼:“阿锦他待我很好。”

“虽然最初这门亲事,确实非我所愿,有诸多枷锁令我不得不嫁他。”

“但是荀岸,如今我却是真心想与他做夫妻,白头偕老。”

“……今生是我负了你,若还有来世,我再补偿你。”

“我今日前来,便是想与你说这些。希望你能如同我这般,放下前尘往事,另觅良人相伴此生。”

话已至此,顾晚卿以为荀岸应该明白了她如今的心意。

她就差告诉他,说她如今已经不再喜欢他,而是喜欢上了卫琛。

一来,顾晚卿觉得这番话眼下对荀岸来说有些残忍;二来,她也觉得自己移情别恋是一件不得体的事。

自然难以将话说出口。

荀岸确实明白了顾晚卿的意思。

她要他放下前尘,另觅良人。

便是告诉他,从今往后,他们路归路桥归桥,要他不要再打扰她。

可是他怎能让她如愿,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卫琛恩爱不疑,白头偕老?

“来世?”

“呵。”男人嗤笑一声,“我不要什么来世,我就要今生!”

“婠婠,我只要今生。”

连今生都是他上辈子濒死之际求来的,又岂敢再奢望来世?

荀岸上前两步,举止突然且迅疾,顾晚卿一不留神便被他抓住了手腕,牢牢桎梏。

没等她挣扎,荀岸已经伸手抱来。

于是顾晚卿条件反射般扬手,重重的一巴掌,应着响亮的“啪”声落在了男人左脸上。

一时间,本就安静无人的假山群似乎连过耳的风声都滞住了。

挨了一巴掌愣在当场的荀岸被推开。

顾晚卿踉跄后退了两步,方才镇定下来,沉声对他道:“荀岸你清醒些……”

“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

这般残忍的话,顾晚卿到底还是说出口来。

果然,荀岸听了,木讷地摇头,一脸不信的表情。

见他这般,顾晚卿也知道,与他多说无益,便想转身离去。

总之该说的她都说完了,今生是她对不住他,若有来世,再负荆请罪。

荀岸心里激荡了片刻,余光便瞥见了那抹倩影转身要走。

他顿时恢复了理智,也从巨大的冲击中稳住了情绪,忙出声:“婠婠,你等等……”

顾晚卿没有停下,甚至头也没回。

但荀岸长腿阔步,很快追上了她,并再度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手!”顾晚卿挣扎。

便在她与荀岸拉扯之际,本该空无一人的后院,突然传来人声。

是安王和卫琛谈话的声音。

似只有他们二人,再聊些家常。

恰好谈到了家中妻妾,安王似有意又似无意,问起了顾晚卿的行踪。

替顾晚卿望风的霜月从小道那头慌慌张张跑来。

殊不知她身后,安王带着卫琛,也紧随而来。

就在霜月焦急唤出“小姐”后,顾晚卿因与荀岸拉扯,脚下趔趄,惊呼了一声。

而荀岸也适时喊了一声“婠婠”,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

卫琛随安王闲步至安王府后院,一路穿过回廊,行至竹林间。

最后看见了一片假山。

而安王又恰好提及了顾晚卿,问她的行踪。

更巧的是,卫琛还没得及回话,便听见假山后头传来女子的惊呼声,以及一道沉沉男音,焦急唤出一声“婠婠”。

哪怕旁人不知道,但卫琛不可能不知道“婠婠”是顾晚卿的乳名。

他顿时加快了脚程,越过安王往假山最里走去。

随后卫琛便看见了那一幕。

青灰色长衫的荀岸,一手正搭在顾晚卿腕上,另一手落在她后腰,似搀扶,却又显得异常亲密。

如此场面,对于顾晚卿一个已婚女子而言实在不利。

何况撞见这一幕的还是卫琛,是顾晚卿的夫君。

荀岸也没想到安王竟这么快便将卫琛引了过来。

他今日约见顾晚卿,本就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说服顾晚卿,与他私奔;若是顾晚卿不肯离开,便让她与卫琛间生出嫌隙也是好的。

以荀岸对卫琛的了解,此情此景被他亲眼撞见,心中怕是早已发癫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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