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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手上茶水因剧烈咳嗽洒了一些出去,他手忙脚乱擦拭身上茶渍,那张总是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笑脸终于有了裂缝,难得生动起来。

陆曈觉得这画面倒是顺眼多了。

裴云暎整理好周遭,适才看向陆曈,不可思议地开口:“你在说什么?”

纵是医者不分男女,纵是陆曈此人从来也与羞涩、腼腆挂不上边,但他好歹也是个青年男子,而她一个年轻姑娘在屋里同他如此直白说出此事,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些。

陆曈觉得他这幅模样倒挺有趣,遂奇道:“裴大人也不知道?看来真是秘密了。”

“我当然不知道,”他狼狈地拂一下身上茶渣,“你怎么知道?”

陆曈不作声。

“你……”

“我平日行诊用针,”陆曈打断他的话,敲敲桌上医箱,“多看一根针少看一根针没什么区别,裴大人不必露出那副神情。”

这话说得刻薄至极,如若金显荣本人在此,只怕会被气得一命呜呼,偏她说得一本正经。好像丝毫不觉得其中讽刺。

裴云暎以手抵住前额:“别说了……”

见他如此,陆曈反倒觉得新鲜。这位指挥使大人看上去游刃有余,凡事举重若轻,但原来听不得这样的话,白白浪费了一副俊秀皮囊。

真是人不可貌相。

裴云暎静了一会儿才开口,神色有些复杂:“你真的……”

倒不是他对医官行诊有什么偏见,实在是金显荣德行有亏,而陆曈又惯来不是一个逆来顺受之人,若说她被金显荣占了便宜,似乎不大对劲。

“当然是假的。”陆曈道。

裴云暎一怔。

陆曈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裴大人也知道,对我来说,男子躯体和死猪肉没什么区别,看不看不重要。再者他的病虽麻烦,但并不难治。裴大人也不必过于操心。”说着把那只猊狻镇纸压在方才写好的药方上:“方子在这里,大人照我说得煎药给他们服下就是,七日后我会再来。”

说到此处,陆曈停了一停,又默默看向裴云暎。

裴云暎注意到她的目光,神色一顿:“怎么?”

陆曈颔首,语调坦然:“金大人之病症,男子上了年纪多有此患。若是裴大人将来也有此麻烦,需要帮助,不妨找下官。以我们二人交情,我也会替裴大人保守秘密的。”

此话一出,屋中一片死寂。

有一瞬间,陆曈觉得他那张俊美的脸是僵住了,仿佛在竭力维持云淡风轻,良久,裴云暎镇定地开口:“多谢,但我不需要。”

“是么?”陆曈便露出一个惋惜的神情,“真是遗憾。”

方说完,门外就传来一个轻快声音:“什么事遗憾啊——”

段小宴从外头探进个头,见是陆曈也愣了一下:“陆大夫,你怎么在这?”

陆曈不再多说,背上医箱,只冲他二人淡声道:“我先回去了。”

她背着医箱径自出去了,段小宴看着她背影挠了挠头,道:“奇怪,我怎么觉得陆大夫今日比往日高兴?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他又转过头,似才想起方才看见的一幕,指着陆曈坐过的那张椅子激动道:“不过哥,你居然让她坐你的椅子哎!你平日不是不让人动你的东西吗?”

裴云暎素有洁癖,最不喜旁人动他物事,那张椅子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敢坐,偏今日瞧见陆曈坐了,没猜错的话,陆曈还用了裴云暎的纸笔。

啧啧啧,对她可真够宽容的。

半晌无人回答。

段小宴转过脸,瞧见裴云暎坐在桌前,一手扶额,一副头痛模样。

少年好奇心顿起,凑上前去:“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陆大夫遗憾什么?”

裴云暎没有抬头,只伸手将他凑来的脑袋推到一边,冷冷道:“闭嘴。”

……

从殿帅府出来,陆曈没再去别的地方,径自回了医官院。

堂厅里,医正常进正嘱咐别的医官奉值的事,见陆曈回来,三两句打发了来人,走到陆曈面前询问:“陆医官这是给金侍郎看过诊了?”

陆曈点头。

他打量一下陆曈:“没出什么事吧?”

陆曈道:“没有。”

常进便松了口气。

他是个老好人,当时春试,陆曈的考卷是他第一个批出来的完美答卷,对陆曈总是存了几分特别关注。崔岷要陆曈给金显荣行诊时,常进还担心了好一阵,毕竟金显荣那个德行……整个医官院就没几个人愿意去行诊。

他都已经做好陆曈哭哭啼啼回来、他腆着脸去求院使自己顶上差事的准备,谁知见陆曈举止如常,神色与寻常没半分不同,实属意外。

“陆医官,”常进道:“有件事得告诉你,曹槐突感风寒,卧床不起,告了假,这些日子恐怕不能与你一同去金府了,”他觑着陆曈脸色,“我会禀院使另外指派一名医官同你一起……”

不等他说完,陆曈就打断他的话:“不用了。”

常进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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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日瞧过金大人的病情,并不严重,一人足以,多一人反而麻烦。不必为了我一人耽误大家时日。”

常进想好的说辞霎时全堵在喉间:“……是吗?”

就算不是金显荣,寻常行诊,多一人分担也是好的,陆曈却就这么拒绝了他一片好意?

甚至看起来还有点嫌弃。

陆曈冲他点了点头,又背着医箱进院里去了。

常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喃喃开口:“不愧是春试红榜第一,这验状科答得完美的……”

“果然不是普通人。”

忽而又想起告假的那位,脸色黑了下来。

“早不风寒晚不风寒,偏偏这时候卧床。”

拂袖而去。

……

“阿嚏——”

曹府里,躺在床上的曹槐忽而打了个喷嚏。

屋里小厮见状,忧心忡忡开口:“少爷不会真着凉了吧?”

“去去去,”曹槐面色不耐:“少来晦气。”

今日一早,他没有与陆曈一同去行诊,回到医官院后就同崔岷告了假。春日气候变化,医官院感上风寒之人不少,崔岷也没心思去察他一个新医官究竟是不是装病,于是顺顺利利回了府。

曹槐就是故意的。

他自小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春试那日,陆曈当着贡院同窗前令他下不了台,曹槐耿耿于怀了好久。崔岷当初点陆曈去南药房时,他暗暗幸灾乐祸,谁知陆曈不知走了什么运道,竟被御药院院使邱合看中,兜兜转转又回来医官院。

崔岷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竟点他与陆曈一同去给金显荣行诊。老实说,金显荣此人不仅女子避之不及,男子见了也厌憎。他去给金显荣行诊的这一月,每日都被金显荣冷嘲热讽,处处挑刺,对方那肾囊痈又格外难治,眼见着没有起色,金显荣耐心一日日消耗殆尽,没想到这时候来了个冤大头,恰好将这烫手山芋甩出去。

所以他毫不犹豫告了假。

这算是,既摆脱了难缠的差事,也给那陆曈添了堵,真可谓一举两得。

曹槐靠着床头哼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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