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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曈装出一副清高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又如何,总归是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平人,说不准给金显荣治上几日,就如先前翰林医官院的那位女医官,成为金显荣的又一房小妾,给人做了奴才。

这样想着,心情似也好了许多。曹槐双手枕在脑后往后一仰,只看着头顶的帐子,仿佛已看见陆曈跟在金显荣身后卑躬屈膝的模样,满意地喟叹一声。

小厮见状,小心翼翼开口:“少爷这回打算休养多久?”

“风寒嘛,可不得多养几日。”曹槐一笑,“再等等吧。”

……

只是去金府上给金显荣行诊一趟,就引出各处思量,不过其中波澜暗流,陆曈并不知晓,也不太在意。

夜里医官院人都睡了,陆曈和林丹青走在药库的长廊。

金显荣的病症虽已分明,但要治好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不仅换药方,陆曈还打算做味新药。有些药材需要御药院分拨,有一些寻常的,医官院的药库就有。

林丹青本还以为今日陆曈去金府,多半不太愉快,没料着回来后见陆曈神色如常,又追问几句,适才渐渐放心。陆曈说要去药库拿材料,林丹青便自告奋勇与她一同前去。

“姓金的多半是肾囊痈后吃了苦头,才不那么嚣张了,我听我爹说,他从前荒唐起来时,路过的雌犬都要摸两把占便宜。”说起此事,林丹青与她咬耳朵,“恐怕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才叫他得了这个病,说实话,要不是你是去给他治病的医官,我真巴不得他是得了不举,一辈子不能祸害人才好。”

她是言辞无忌,陆曈只笑笑,低头从各药柜里挑拣自己要用的药草。

林丹青帮着她一起捡,一面问:“不过陆妹妹,你今日还去了殿帅府,怎么样?”

陆曈:“什么怎么样?”

“那里的禁卫怎么样啊!”林丹青道:“听说京营殿帅府的禁卫,当初都要经过重重选拔,不止看武功,还要看个头长相的。说是全盛京的最英俊的男子都在京营殿帅府了,你看他们那位指挥使也能瞧出来端倪。你今日去了,看见了如何,是不是全都是美男子,英武么?”

陆曈合上药屉:“你想去,我同常医正说一声,让你替我的差事。”

她一心想着户部的戚玉台,两头跑是浪费精力,何况每次面对裴云暎的试探也并不令人愉悦,倒不如将此事让给林丹青,做个成人之美。

林丹青一愣:“你也太大方了。”想了想,又摇头:“我家一位老祖宗说过,女子多瞧瞧英俊男子也算是另一种保养之道,使人心胸开朗,顺气愉悦。你那头看了金显荣那张脸,受了眼伤,另一头瞧瞧殿帅府的男子修补一下,也算抵消伤害。”

“陆妹妹,身为朋友,我是绝对不会抢你药方的!”

陆曈:“……”

世上之事,果然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她避之不及的,反而成了别人嘴里的灵丹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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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了几句话,需要的药材已全部捡进竹篮了,陆曈与林丹青出了药库,打算回宿院,才走到药库院门口,忽地听见前方有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一个童音兀地响起:“什么人?”

二人循声望去。

就见石阶远处,槐花树下灯笼光洒下的晕黄地里,不知何时盛多了两条漆黑长影。

一条短些,拖在一个青衣小药童的身后。至于另一条……

是个身姿清瘦的青年男子,眉眼清雅。穿一身淡青织锦长袍,乌发以一只青竹簪绾成发髻,似云中孤鹤,又如夜色中一株萧萧青竹,自有一股清远雅正之气,自远处慢慢朝陆曈二人行来。

行到院门口石阶前便停步,林丹青似乎与这人认识,趁着灯笼光看清了这人的脸,忙开口道:“纪医官。”

纪医官?

听起来像是医官院中的医官,可他的衣袍又不是医官使的蓝色衣袍。

陆曈没说话,只跟着低头行礼。

青年目光掠过陆曈手中竹篮:“这么晚了,怎么还捡药材?”

林丹青笑道:“陆医官负责行诊的病人病情有些棘手,打算用这些药材研制新方,看能不能做点新药出来。”

翰林医官院的医官们从来求稳,所谓新药极少有人尝试。闻言,叫“纪医官”的男子一怔,神色意外地看向陆曈。

这一看就顿住了。

女子站在药库院子的石阶下,夜风吹动她水蓝色的裙角,那蓝色也是淡淡的一抹,如衣裙主人敛着的眉目般安静。

他突然蹙了蹙眉。

陆曈能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若微凉晚风,紧接着,听见对方的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陆曈忽地一怔。

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渐渐浮起,像是藏在漆黑水底的一颗并不算美丽的暗石,猝不及防下重见天日,平静的水面也漾出浅浅波澜。

她微微攥紧指尖,抿着唇不说话。

男子又往前走近了一步。

陆曈身子微僵。

对方微蹙着眉仔细盯着她的脸,像是要将她的五官看个清楚分明。从眼前平视过去,能瞧见他衣领处绣着的细致花纹,以及清淡的苦涩药香。

他盯得很久,久到连一边的林丹青都觉出不对劲来,正要出声打断,一边的小药童倒是不知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出声提醒:“公子,您与这位医官见过的,先前在雀儿街,那天下雨,您被人伞上雨水弄脏了衣服,还耽误了筵席……当时弄湿您衣服的,就是这位医官嘛!”

此话一出,站着的两人皆是一愣。

眼前人衣领的花纹也像是被夜色氤氲得模糊,模糊着模糊着,便成了雀儿街那场凄凄的秋雨。

那时候贡举案刚过没多久,刘鲲死了,王春芳疯了,两个儿子关在囚笼里,她看过了刘家的下场,却在转身时被戚家马车所惊,伞尖不小心戳到了身侧过路人。

陆曈还记得那时候对方身上一身雪白衣袍站在细雨中,远得像是水墨画上一个不真切的淡影,他从她身边走过,在人群中渐渐瞧不见,如一场雨后潮湿的幻觉。

如今幻觉变成了真实,在夜色里凝固成更沉寂的影,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林丹青察觉出古怪的氛围,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扯了下陆曈的袖角,冲青年露出个笑,道:“纪医官,天色不早,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对方适才回神,没再说什么,对她二人淡淡点了点头才带着药童往石阶上走去。

待他走后,林丹青才松了口气。

陆曈状若无意地问:“刚才那人是谁?”

“纪珣。”

“纪珣?”

林丹青诧然:“你没有听过纪珣的名字吗?不应该啊。翰林医官院那帮老头子们成日把他名字挂在嘴边,什么‘未及冠就已医术超群’‘纵然他家里人不是学士,寻常人家也定能青囊致富’……这些话在太医院进学时,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又叹口气,“好好一个翩翩公子,愣是让我看见他的脸就觉得厌烦。”

陆曈问:“他家里是学士?”

“可不是么,他父亲纪大人乃观文殿学士,他祖父乃翰林学士,家兄是敷文阁直学士,一家子文官,可是这位天才医官呢,偏偏醉心医术,不去如他爹一般从仕,反来祸害我们。”

“陆妹妹你不知道,从前不曾春试时,每年校验,我都是太医局第一,今年春试你出现了,我成了第二,咱俩也算这医官院杏林双骄吧,可人家呢,还未及冠就能被太后娘娘宣入宫中奉值,在医官院挂了个虚职。”

“你我是答题的,他却是出题的。今年太医局春试那些看着就令人发指的题目,可都是出自于这位纪医官之手。瞧瞧,长这么一张柔情似水的脸,怎么心肠就这么狠毒呢?”

她一口气说完一长串,也不觉累,又长叹了口气:“我听说他前些日子出门去了,还以为要过段时日才回来,没想到这么早就回来了。这下可好,时不时出点奇奇怪怪的题目来考人,咱们这些新进医官的好日子,怕也快到头了!”

她自惆怅着,陆曈却回过头,往石阶那处看去,夜色里已瞧不见两人影子,只有摇曳的槐树花枝随风微颤。

夜风脉脉吹着,一朵槐花便被风打落,摇摇晃晃打着璇儿飘至人前,又被青靴踩过。

行走的步子突然一滞。

“不对。”

走在前面的小药童一愣,下意识看向身侧人:“公子,哪里不对?”

“地点不对。”

青年停下脚步,蹙眉道:“我第一次见她的地方,不是雀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