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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摸着黑赶路,一直到子时,众人才抵达下一处驿馆。

谢揽留在最后等待冯嘉幼,沉默着扶她下车。

瞧他心情低落,冯嘉幼知道原因,提议道:“夫君,咱们要不要趁夜返回去荆北驿馆拜祭一下?骑马来回,明早出发之前应该能赶回来。”

谢揽牵着她往驿馆走:“不去了,没什么意义。”

冯嘉幼温声:“你确定?不要半夜睡不着再想着去,可能会来不及。”

“你见我睡不着过?”然而等回到房间里,脱了衣裳躺在床上,他又说,“不过……”

“嗯?”

谢揽侧过身,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声音微微有些沉闷:“最近想起他们……我的亲生父母,我心里越来越堵了。”

起初得知时,他只觉着烦躁,不愿意接受谢昭宁不是自己亲爹这个事实,根本没有为他们讨公道的心思。

所以不理解二叔和谢临溪的想法,他二人那么了解他,为何会认为他会冲动的跑去京城找齐封报仇,和齐封以命换命。

“现在看来是我不太了解自己,原来我并不是冷血,只是接受的比较慢而已。”

尤其是谢揽也有了家,并对属于他和冯嘉幼的孩子产生了些模糊的期待后,他对陆御史夫妇俩的印象反而更清晰了一些。

父母对他的出生,应该也有着许多的期待。

不能因为他当时只有几个月大,没有印象,就否定了他们。

冯嘉幼只听他说,也不搭话。

看齐瞻文近来的态度,他肯定知道齐封将谢揽当儿子看的事儿了,谢揽和齐封之间的恩怨已经拖不了太久,她也没必要再苦口婆心的劝谢揽多加忍耐。

不如想想该怎样以最小的代价对付齐封,断了谢揽心中逐渐膨胀的心结。

“幼娘,你怎么都不安慰我两句?”谢揽掏心窝子讲了半天没有得到一句回应,以为她睡着了,抬头一看,她正睁眼盯着床顶的幔帐。

屋里不曾点灯,看不清楚她是在想事情,还是在发呆。

“嗯?”冯嘉幼回过神,她以为谢揽只是倾述下,没想过他还需要她安慰。

从上次他被谢朝宁打击,她看出来了,谢揽虽然性格冲动,又情绪多变,但他对于“痛苦”的承受能力超乎她的认知。

听他提过,小时候他五叔为了救他而死,他曾躲进柜子哭,可见这份承受能力不是天生的,像他的武功一样,都是练出来的。

想到这儿,冯嘉幼胸口闷闷的。

“你过分了啊。”谢揽等了半天,依然不听她安慰两句,“像我这样无敌的人,多难得才会流露出这么一点点脆弱,你竟然无动于衷?你有没有心?你……”

“你瞧你,是需要别人安慰的样子?”冯嘉幼凑上去吻住他的嘴唇,将他的指责给堵了回去。

以往她总是很主动,但自从两人圆房之后她挺多逞两句口舌之快,很少再付诸行动。

虽然还是能看到他的傻样子,只不过等他傻过那一瞬,就该她付出代价了。

这夫妻之事虽说有必要,她也乐在其中,但再怎样快活的事儿一旦超过了“度”,一样是种折磨。

而他和她的“度”,显然是不同的。不过冯嘉幼不会刻意去说他,因为她心里清楚,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爱惜她了。

就比如出了京城,驿馆内炭火不足冷的要命,洗澡也不方便,知道她讲究,他每晚只抱着她睡觉,给她当暖炉子,旁的事儿提都不提。

但现在她一主动,他哪里还能忍得了,火烧火燎的,念什么经都没用,狠狠亲回去。

很快这寒气四溢的房间内,变得春情涌动。

冯嘉幼很快后悔了,不比家中独门独院的环境,县郊小驿馆房舍简陋,隔音差极了,隔壁住的好像还是礼部顾侍郎。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却故意使坏,她便不咬牙了,使劲儿去咬他。

早上谢揽起床穿官服时,不得不夸冯嘉幼真是将“讲究”写进了骨髓里:“你真是厉害,我都快被你吃了,穿上衣裳竟然连一个牙印都露不出来。”

冯嘉幼正在床上翻找自己的发带,闻言回头瞪他:“你再说!”

谢揽被她瞪的脸红,清清嗓子:“不能赖我,是你主动的。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但我原先只是想让你说几句好听话。”停顿了下,“不过这样安慰也挺好。”

哪里是挺好,简直是超出了他的期待。

冯嘉幼不理他了,等她找出发带,谢揽走过去帮她束发。

说好了不带侍女,由他来照顾,自然连这些小事也全都给囊括在内了。

束了好几次冯嘉幼都不满意,让他抖散了重新来,今早上就是有点折腾他的意思。

谢揽并不觉得是折腾,他手上握着的不像发丝,像蛛丝,将他黏的死死的:“我真纳闷了,从前我为什么会觉得在漠上遛马猎鹰才是神仙日子?”

现如今再让他回去遛马猎鹰,他都不敢去想自己的状态。

“回不去了啊。”他先是迷惘的感叹一句,随后哈哈奇怪的笑了几声。

冯嘉幼从铜镜里看着他笑,虽说看上去不太聪明,但他的笑容总是充满了感染力,令她也情不自禁的弯起唇角。

但想起他昨夜里的恶劣,又绷起了脸。

……

使团一行几十人先是一路南下,随后转向西南。

一旦进入了滇南地界,气候逐渐暖和起来,但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显露出些疲色。

尤其是沈时行。

他实在是太无聊了,跑去冯嘉幼马车上和她聊天:“每天都是这样,白天走官道、山道,晚上宿在驿馆、衙门。一路上别说遇到吃人的怪鱼了,连个打劫的都没有。”

冯嘉幼:“……”

她问:“你告诉我,哪个会跳出来打劫京城使团?”

还是十二监、军府、玄影司三方势力都在的使团。

沈时行拢着手唉声叹气:“没有打劫的,来个拦路告状的也行啊?好不容易碰到‘钦差大臣’,竟然没人来拦路喊冤?”

冯嘉幼无语:“别忘了是谁带队。”

曹崧是从前的东厂头目,“威名赫赫”,谁会那么想不开,跑来找他告状?

沈时行耷拉着脑袋:“总之真是好无聊,这一路实在是太平静了。”

冯嘉幼懒得理他了,天气晴好,车窗大开着,她朝外望,滇南大地上已经看不到从前战争的痕迹。

“对了。”沈时行忽然想起来,“险些忘记了,我是过来告诉你,隋瑛已经抵达了滇南都司。”

冯嘉幼:“哦。”

意料之中,隋瑛从济南府回京城,知道她来了滇南,肯定会来的。

隋瑛也有一整年没见她爷爷了。

还有骆清流,早上她还在和谢揽聊起骆清流,他去跟踪衡王,这么久了,怎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

又过了几日,使团翻山越岭的,终于来到了镇国公隋敬棠的驻扎地,从前的滇南都司旧址。

如今的大魏,滇南和西北是两个极特殊的区域。

最初时和其他地区一样,军事都由军府统管,设置都司,从指挥使到五品武官,基本上每三年一换。

其他地区还好,滇南和西北显然是不行的,统率不在这两个地方待上十年,和当地土著打仗都会非常吃力。

以谢揽这个西北土著为例子,漠上一起风,他立马就能判断出沙暴几时会来,以及强弱程度。连刀都不用拔,就能置人于死地。

而自从滇南都司上下被彻查后,滇南原本的军制基本算是废除了。

先皇派了信得过的镇国公亲自来守,除了原先滇南都司的兵,为了震慑南疆国,先皇又不断增兵,一直到现如今的二十几万人。

先皇驾崩之后,这兵权没能收回去,始终攥在镇国公手里。

因为收归军府之后,会落入齐封手中,内阁对此是犹豫的。

即使内阁也担心镇国公拥兵自重,但齐封显然更不靠谱。

于是只禁了隋思源的足,不准他离开京师,作为保障。

此刻夕阳西下,车马队伍被挡在滇南都司门外,已经被晾了一个多时辰。

“大人,您不下车去喊喊门?”沈时行心里好奇,为何一贯讲“礼”的顾侍郎竟然坐在车里动也不动,任由镇国公如此无礼。

“这你就不懂了。”顾侍郎笑道,“在我朝,宦官被派出来监军,不管被监的是谁,得到的都是这种‘礼遇’,镇国公为人算是厚道了,只将曹公公晾着不管,没派人站在城楼上骂。”

沈时行心道真是可惜啊!

等待的过程中,冯嘉幼坐在马车里,谢揽牵着马在她的车窗边和她聊天:“我从没来过这里,但除了我爹之外,我们黑水城内好多流放犯都来自滇南都司。比如教我铸造武器的师父,从前就是这里器械库的老大。我对这里也算是耳熟能详,哪里有个密室我都一清二楚……”

冯嘉幼不难听出他的感慨,莫说谢揽了,她待在这里,想起从前无数被牵连的人,心中都不太舒服。

谢揽原本还想再说点别的,突然想起来裴砚昭也来了,这里对他来讲同样是个特殊的地方。

谢揽立刻岔开话题:“你饿不饿?”

冯嘉幼“啊”了一声,没料到他话题转的那么快。

幸好此时军营的大门开启了。

谢揽远远望过去:“那位就是镇国公?”

快六十岁的人了,身姿矫健,精神矍铄,比起来头发全白的曹崧,看上去还更年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