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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离开皇宫, 萧皓跟随着他一道出来。

萧皓道:“殿下要去哪儿?”

李稚道:“门下省议政处。”

李稚病了这几日,公务日渐堆积,夏伯阳帮他处理了一部分,但更多仍是等着他拿主意, 他身体稍一好转, 立即又投入到繁重的公事处理中。

萧皓欲言又止, “殿下,您真的不告诉陛下您的病症吗?”

“不必。”

萧皓闻声也只能沉默, 片刻后又道:“南边传消息过来,谢大人已抵达湘城, 将要会见桓礼。”

马车内没有任何声音传来,萧皓等了会儿, 回头示意车夫继续驾车。

李稚坐在马车中,默然不语,一缕余晖从车帘中照进来, 将他瘦骨嶙峋的脸照的发白,渐渐的,他好像灵魂抽离出去, 专注地想着什么事。

是夜, 谢珩歇在湘城客舍中,窗开了一半,他望着江边明月,心中想着一个人。

自分别后,他总是想起与李稚初相识的时光,那时一切风波都还未起, 南梁还是那个桃红柳绿的南梁, 他想起少年李稚夜半睡不着, 过来敲他的房门,那副小心试探、开心雀跃的样子,一下子照亮了整片回忆,他也忘了究竟是何时动的心,一点点就深陷进去,蓦然回首恍若一梦。

记忆一旦浮现,便全都汹涌起来,连梁淮河上那片转瞬即逝的灯火都清晰至极,他隔着朦胧而久远的岁月望着少年李稚的笑容,人生若只如初见。

如今的李稚再也不需要任何依靠,他经历过粉身碎骨的洗礼,锻炼出无往而不利的决心,也拥有着纵横捭阖的魄力,他的心比任何人都坚决,他生来就是要改变这个世道,他也决意去做成这件事,山登绝顶我为峰,于是世间所有人都来到他的身边,追随着他,簇拥着他。

即便是谢珩自己也没想到,当年那个天真青涩的少年,能沐浴着血火成长成今日的样子。他几乎都快忘了李稚最一开始的样子,直到分别那一日,李稚冲上来拦住他,拼尽全力挽留他,那张泪流满面的面孔始终在谢珩脑海中闪现,恍然间他又看见少年李稚重新出现在眼前。

那一刻,李稚什么都忘了,他不再是赵衡,也不是什么重权在握的新朝继承人,他仿佛变回多年前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年,极力地向他寻求帮助,请求他留下来。

谢珩这一生有许多无能为力之事,他曾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在那一刻,他确实是感受到锥心之痛,南梁已经消逝,士族政治瓦解,他也不再是位高权重的谢氏家主,他并非不想答应李稚,而是他确实已经做不到了。

权力已经不在他手中。

在风雨中逝去的不仅仅是南梁,更有他这荒唐潦草的一生。

他曾经一直觉得,是李稚需要他,所以他才会来到李稚身边,竭尽所有助他实现心愿,直到分别后,他才终于意识到,从来都不是李稚需要他,而是他需要李稚。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历史选择了新朝,南梁的覆灭是必然,从来都不是他拯救李稚,而是李稚拯救了他。

他将他从这泥泞命运中拯救出来,给予他人世间最盛大的救赎,从始至终都是他全身心依赖着李稚,哪怕分离两地,对方依旧在牢牢支撑着他,否则他早已如同风雨中的断壁残垣,瞬间倾倒垮败。

潮起潮落,月涌江流,三更半夜江上忽然下起了雨,令人一朝梦回纸醉金迷的南梁。

谢珩坐了很久,闭了一瞬眼。

桓礼听闻谢珩离开雍京的消息,专程从青州赶来,夜半时分抵达客栈。

当他见到谢珩时,一切原本准备好要说的话忽然全都说不出口了。他所熟悉的谢珩,向来从容不迫,对世事洞若观火,即便是篡朝弑君也秉持着绝对的冷静,他从未见过谢珩身上有如此浓郁的伤感,仿佛南梁覆灭后所有故人的泪水皆化作一场大雨,尽数浇落在他身上。

桓礼莫名有点胆战心惊,“你当真决定舍弃一切了吗?”

灯火昏暗,隐约照着谢珩的脸,也照着他满身的疲惫,“心血早已耗尽,即便我想再为南梁旧臣做些什么,也做不到了,今后的路只能靠你们自己走。”他说的是实话,如今他只剩下一副空架子,掏空了心血,所谓的中流砥柱,已经再也不能支撑住什么。

谢珩道:“新皇愿意善待士族旧臣,施恩诏安,这不是软弱,而是仁慈,别忘了,他出身西北兵争之地,南征北战十数年,他从不惧战,北方军队的实力远强于南方,一旦内战爆发,从北往南倾轧之势将不可抵挡,但没人想见到关内再次血流成河。”

谢珩提醒桓礼,“这已经不是南北分庭抗礼的局面,你应当比他们看得更清楚。”

桓礼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他停了停,“只是若真的毫不争取,等新朝收编南方旧臣,南梁这一朝便什么痕迹都没了,士族并非想要重掌大权,功也好,过也罢,他们只想在史书上留下痕迹,哪怕是一道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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