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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道:“往者不可追,与其黯然神伤,倒不如揭过这一页,新朝既然有大一统的魄力,自然也容得下一群南梁旧臣,只要不再执着把弄朝政,新皇会将应有的功名归还给他们。”

桓礼道:“听你的意思,你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插手此事?

谢珩没有说话,他做了他能做到的一切。

桓礼道:“那建章谢氏呢?”

谢珩道:“起自何处,归于何处。”

桓礼有好一阵子没说话,从那眼神能看出来,他并非是反对谢珩,只是终究有些意难平,“我只是觉得惋惜,八百年簪缨世家,一朝就烟消云散了吗?”

谢珩道:“世间没有永不衰败的家族,故事总要说完的。”

桓礼望了他很久,叹息一声,“我明白了。”又道:“既然已经离开雍京,与其回南方,不如同我一起回青州吧。”

谢珩摇头,“你回去吧,安抚好他们,往后多加珍重。”

桓礼没有立即答应,他心中明白,这一别恐怕此生都不会再见了,“你要去哪儿?”他其实想问的是:“你能去哪儿?”在得知谢珩离开雍京后,他立刻动身前来寻他,这不单单是为了挽留,更是因为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谢珩还能去哪儿。

新朝既不能留他,南方作为旧士族祖地,更是一片纷争之地,这天地虽大,却唯独没有他的容身之所,难道要回宁州吗?只怕也回不去了。

谢珩没有回答桓礼的问题,他望向窗外满江夜雨,渔船飘着一点星火,一只沙鸥徐徐往南飞渡,千山万水,一眼万年。

那一瞬间,他莫名想起多年前贺陵曾说过的一句话,“人生一世,灯花浮萍,自来处来,往去处去,此心安处,是我故乡。”

年轻时不懂贺陵,而今方觉得,诗书万卷皆矫揉造作,唯有夫子是真寂寥。

谢珩道:“你回去吧。”

桓礼道:“事情已经了结,你在等什么?”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谢珩心中像是在等着什么,但他实在不知道,事到如今还能再等来什么。

谢珩道:“等一个人。”

桓礼一愣,下意识问道:“谁?”

谢珩却没有解释,等一个人,未必要等到他来,但他希望他能知道,他在等着他,心有所属,魂有所归,这本身便是一种莫大的安慰,无论是对于他所等的那个人,还是对于他自己而言,皆是如此。

雍京,国公府。

长案上堆了数十盒文书,大多笔墨已干,李稚一个人坐在窗边望月,风吹动着碎发,他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默然良久,忽然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萧皓原本正在侧室整理书架,听见有动静手一停,立即回身赶过去,一揭开帘子,只见李稚用力按着桌案,低头压住咳嗽,左手掌到袖口一大片淋漓血迹,“殿下!”他立刻冲过去。

李稚却仿佛听不见萧皓的声音,他盯着自己手中的鲜血看,喃喃自语般道:“萧皓,我要是死了,他可怎么办?”

萧皓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李稚说的是谁,心脏猛烈地震颤起来,却顾不上回答,“我去请孙澔过来!”

李稚并没有阻拦萧皓,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血色,脑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念头,甚至连怨恨命运不公都没有,仿佛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孙澔那日说他的病症会伴有剧烈而漫长的疼痛,但说实话他一直都没觉得身体有何异样,战争让他对痛苦的感知变得异常迟钝,即便被孙澔提醒过,他仍不觉得身体上有多难受,但只要一想到将来他的死讯会传遍天下,他就忽然间心如刀割。

他实在难以想象,假若谢珩等了多年,没有等到他君临天下,却等来这则消息时的心情,所以这一生原来只是一场空,一场梦。

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