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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贞生懒懒松开了她:“怎么?你是盼着我走了,好重新回翠锦楼挂头牌吗?你就不怕没人敢去捧你的场?”

纱窗模糊了人影,不够真切反而泄露出一种近乎回忆般的柔光静好,仿佛临水照花的倒影,叫人不忍惊动。

她雪白的手臂环住他的肩,做出一副楚楚可怜来:“人家的卖身契都在你手里呢!除非——”她小小的银牙,一下子叮在他肩上,“除非你这个没良心的,要卖了人家。”

“……我们说他耍赖作弊,他却说:‘你们只说要吃出一只整壳的来,又没说一定要把肉剔干净,我吃蟹从来都只吃膏的。’”

薛贞生轻轻一笑:“那要看我缺不缺钱了。”

她风铃般的笑声轻轻扬出窗外,荡开他心头的潋滟波光。那些许久无人问津的少年往事,是流水带进蚌壳的沙砾,于时光荏苒中,渐渐砥砺出温润珠光。他自己也噙了笑意,想着她方才螓首低垂,悉心切开水果的侧影,大约周美成的《少年游》,亦不能过。

白玉蝶媚眼如丝地瞟了他一眼:“你真的要走?”

他促狭笑道:“四哥吃得比朗逸还快,也是完完整整的一只。可我翻开一看,原来他只吃了膏,都是装模作样骗我们的。”

薛贞生捏了捏她的腮:“你说不走,我就不走。”

小霍吃着苹果,闻言莞尔:“有的。不过我看看也就算了,连学的念头都没动过。有一回说起这件事,我们都叹为观止,只有四哥说:那有什么难的?我也会。后来我们在泠湖吃蟹,我就闹着他们比一比,结果——”

白玉蝶嗤笑了一声:“你们男人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婉凝低头浅笑,把温水浸过的苹果插好果签:“我削了三十多个苹果,才学成这样的。不过还是没有三公子削得好,皮太厚。”端了苹果过来,嫣然笑道:“这个还是我学得来的,你没有见过他吃蟹,吃完了扣起来,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只,重新放回去都成。”

薛贞生不置可否地一笑,站起身来,屏退了庭院中的侍卫歌女:“小蝶,你是个聪明人。你说眼下这个局面,我该不该去龙黔送死?”

霍仲祺见了,眸光一亮:“你跟朗逸学的吧?”她点了点头,他眼中的笑意越发明亮:“我小时候也跟他学过,可是没学会,还切了手。”

白玉蝶嫣然笑道:“你才不是真的想问我,你自己早就有主意了。不过,你若是公然抗命,跟江宁政府翻了脸,岂不是要投靠戴季晟?”

婉凝把削好的苹果搁在果盘里,提了果柄轻轻一拎,果皮立时一圈一圈连绵不断地脱落下来。

“戴季晟?他也配?”薛贞生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拾阶而下,“江宁跟扶桑人这一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我犯不着把锦西白白填进去。可就算虞军伤了元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戴季晟想要吃下去也没那么容易,那个时候……”他眼中锐光一闪,没有再说下去。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眼前却只有一地斑驳的光影。

白玉蝶思量片刻,犹疑地看着他:“你想清楚了。单凭锦西,你就不怕重蹈李敬尧的覆辙?”

一念至此,时光宕然来去,一个笑容明媚,在山路上追着牧羊犬的少女雀跃着从他面前穿过。

薛贞生挑了挑浓长的眉峰,回头笑道:“你等着瞧吧。”

虞浩霆不由自主地站住,只见窗内的人正把削好的苹果在果盘里切成小块,用温水浸了,他看在眼里,唇角微勾:到底是做母亲的人了。

暖红的夕阳在鸽灰的云层间沉潜,傍晚的庭院忽明忽暗,顾婉凝和照料霍仲祺的小护士在院子里互相淋着水洗头。香波的味道被温热的水汽慢慢晕开,淡淡的玫瑰香气静静飘浮在晚风里。

深绿的窗纱映出素影婷婷,里头忽然飘出一句笑语:“你跟朗逸学的吧?”

清水徐徐而下,冲开了细密的泡沫,顺滑的青丝渐渐延展成一道乌黑的瀑,皙白的柔荑穿梭其间,仿佛一帧微微活动的油画。

绥江的初夏清朗而温暖,午后宁静的庭院,天色湛蓝,阳光如金纱。拎着饭盒的勤务兵从屋里出来,一见虞浩霆和卫朔,慌慌张张地要行礼,被卫朔摆摆手噤了声。

发丝刚一拢起,婉凝忽然瞥见近在咫尺的不是小护士的白衣,却是齐整的戎装马靴。她心下一惊,来不及拧干发上的水便慌忙站了起来,几乎撞在那人身上。待她回头看时,水光潋滟的双眸却被惊喜轰然点亮:“你?!”

他看得出别人的心意,那他自己呢?他掩饰得够好吗?

夕阳烁金的余晖里,立着一个戎装笔挺,温存含笑的身影,正是霍仲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