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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佳儒的车越驶越远, 房同林拢了下军大衣:

“我们再回去坐会儿吧?”

“……嗯。”乔百万点头微笑,很好说话的样子。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阳光房,他们又起了一壶茶。

茶烟袅袅, 空气中除了茶香外,好像还有颜料的味道。

房同林看一眼自己买的两幅画,裱上立即就能挂起来。

再看看乔百万的画,忍不住皱起眉, 开口道:

“沈老师是画油画的, 你怎么买了幅水彩画呢?这些学生里,最能传其衣钵的,怎么也轮不到画水彩那个吧?

“而且乔老板可能不知道,其他三个学生都是跟着老师学了一年左右,就这个画水彩的小姑娘, 才学了几个月, 好像半年都不到。”

“画这种东西,就图个合心意, 其他这些也没什么所谓啦。”乔百万浑不在意道, 完全是人傻钱多还不计较的调调。

“你之前说10w块买一幅, 我还以为你是表达想买的意愿而已,真没想到你真出10w啊。”房同林叹口气:

“这么多钱,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得是近五六年的收入。其实沈老师开的5w我都觉得有点高了,我之所以买吧, 一则是给后续能买到沈老师的画做个铺垫嘛, 再则四个学生押两个,一半的赢率,总能压中一个大幅增值的对不对, 而且我押的可是两个画油画的,画风也都是大众会喜爱的型。

“乔老板咋还买个水彩画呢?我想拦你来着,都没来得及。”

“后来你不是也想买华婕的水粉速写吗?”乔百万捏着茶杯,转眸看向自己买下的《纯色雪原》。

“我看你那么喜欢,真以为那小姑娘挺厉害的嘛,而且那几幅挺现代的,我觉得挺适合我山庄气质的。

“刚才我又琢磨了下,你这也爱屋及乌吧?”

乔百万哈哈笑了笑,“一幅画的价值,全在心。你在欣赏它时,享受到了,那就值。不然哪怕花再少钱,也是白扔。”

他见房同林还要说话,轻轻摇了摇头,拍拍对方肩膀,阻止对方的套话行为,直白点评:

“你啊,对这幅画,一无所知。”

“……啊。”房同林转头看看那幅寡淡的水彩,微微眯眼细看,有些迷茫。

难道这幅画真的有独特的价值,自己没看出来,错过了沈老师增值潜力最高的学生作品?

……

……

钱冲从画画至今16年,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

今天是第一次。

他从小就在绘画方面展现出了天赋,家里有钱,一直支持他学画,在任何一个美术班里,任何一次比赛中,他都是最优秀的。

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认可他是个绘画天才,所有人都不如他。

直到他被送到沈佳儒门下,遇到方少珺和陆云飞。

但即便如此,他仍保留了过往的骄纵和自负,从没觉得自己会输。

然后,他又遇到了华婕。

今天,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个至暗时刻,他连发脾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也是第一次的,他怀疑自己的风格。

绘画对他来说,从来不止是为了将来谋生,或者为了梦想,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发泄心底里的所有情绪。

他在七岁的时候便被诊断为躁郁症,有自残倾向,发病时倒在地上拿头撞墙,摔东西骂人,无法控制自己。

画画能帮助他静下来,能帮助他发泄,对他的精神状况稳定有很大好处。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画画越来越沉浸,他已经很久没有发病了。

即便是最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所呈现出的症状,也较之儿时好很多。

所以,画画是他跟这个世界和平共处的桥梁,也是他自救的手段。

它更像是他的日记,像是他的树洞。

所以他喜欢勾勒阴影,喜欢一切灰暗的东西,每当画这些隐藏在暗影里的一切时,他都像是将真实的自己藏起来一般,有非常强烈的安全感。

慢慢的,画画也成了他的梦想,他执拗的要当第一。

“……”

也许当不了第一,但也不该是最后一名。

他坐在车后排,窗外的白日风景逐渐暗淡,太阳落山,才远远瞧见城市的朦胧灯火。

也许,他的风格一辈子都卖不出画。

沉着脸孔望着窗外,他久久的与窗子上迎着的自己对视。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开车的父亲转头问他。

“累了。”钱冲道。

“明天我又要回一趟北京,估计要出差一个月。”父亲又道。

“嗯。”钱冲恹恹的应。

“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家,然后还要去见个人。”

“好。”

天彻底黑下来时,钱冲回到家跟母亲一道吃饭。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父亲回来了,喝的醉醺醺。

没过多久,房间里拿着绘图本用彩铅画记日记的钱冲便听到了争执声:

“连吃的也没有?我辛辛苦苦赚钱,过的就是这种日子?饿着肚子,看着你的这张臭脸?”

“你放开!放开——”

“手伸出来!伸出来!”

随即是一声巨大的‘啪’。

“啊——”母亲的声音。

“这是惩罚!社会就是这样,你无法好好完成你该做的工作,就要受惩罚!”钱父的声音带着酒后特有的含糊,却仍洪亮。

话音才落,便又是一声“啪”,和母亲的哭叫。

钱冲抬起头,盯着面前的墙,又1分钟后,屋外传来撞击声、撕扯声,掺杂着父亲的叱骂。

母亲的哭叫逐渐变成低求和抽泣。

钱冲忽然站起身,桌椅剧烈的碰撞。

当他冲出房间时,钱父和钱母已经被他的行为吓的齐齐怔住。

当钱冲如莽牛般撞进厨房,抽出菜刀拐回客厅,大喊着:“喜欢打老婆?敢不敢同归于尽?”

钱父呆在原地,酒后的大脑反应迟钝,只一动不动的看着儿子,和儿子手里的刀。

钱母吓的哆嗦,从丈夫手中拽出手臂,顾不上被抓乱的卷发和狼狈,小心翼翼走向儿子,轻柔抽泣道:

“干什么啊?快把刀放下……”

窗外城市的月光很亮,透过窗照进黑漆漆的厨房,在与室内更亮的灯光交汇时,被完全吞没。

钱家宽敞且装修奢华的大房子里,只几间房亮着灯。

灯光照在刀面上,反射光打在墙上,化成一束抖颤不休的亮点。

……

……

周日下午,华父听从女儿的劝谏,为了长远考虑,将做家具的速度慢了下来。

每天最多只做6个小时,还要每1个小时之后休息休息,不能连续工作。

休息时,他坐在电视前,跟周末休息的媳妇看婆婆妈妈剧,偶尔闲聊两句。

“咱做家具一共卖了多少钱了?”华父忽然想起来这茬,好奇问道。

“一万四千零九百。”华母记的牢牢的,想都没想便开口作答。

“……哇……”华父像做了个spa一样幸福的叹息,愉悦的抖起腿。

简直不敢想,怎么就能赚这么多钱?

他华兆元可真能干,“哎,今年过年,给你买件貂吧,穿着回家,让你兄弟姐妹见识见识。”

“你是稍微有点钱就翘尾巴了,狗肚子里存不了二两包子。”华母一手按着遥控器,大权在握让她有点狂,发言都犀利了起来。

华父好脾气的呵呵笑,又长长叹一口气:“闺女长大了,说起来,这些家具全靠她设计。画画没白学,知识就是力量,技术就是金钱啊。”

“美术还教这个?”华母问。

“画画和设计都是一体的。”华父说罢,院门忽然响了起来。

华父去开门,来的是姚楠母亲带着姚楠。

小狗欢欢在华父身后探头探脑跃跃欲试想叫两声,见是来过不止一次的姚楠母子,这才熄了火,小尾巴摇起来。

姚楠妈是来送钱的,姚楠就是为了拉近关系的一个工具,可惜华婕还没从集训的雪原山庄回来,姚楠一点作用发挥不上。

她根据华父制作的家具,做了几批没有精雕、没有镂刻,木料等各方面都差许多的低端仿品,一个多月共卖了三万多,要分给华父的抽成是3500元。

虽然刨去成本后净利润只有不到两万,但对于姚楠家来说,已经是全年最赚钱的几批货。一个多月的收益,比今年的整半年利润还高。

而且在跟临街几家家具铺子的竞争中,富运家具靠着这一个多月的经营,无论是在客源还是在口碑,亦或者销量,全部大差距胜出,算是绝处逢生。

这一切,都要感谢华父的家具,一套一套的全打在市场需求的腰眼上,救了命了啊。

所以姚楠妈不仅带来了一纸包钱,还带来了礼品。

两只这个年代送礼最流行的野山鸡,一条三五烟,一瓶茅台酒,以及送给华婕的一只包金尖儿的英雄钢笔。

姚楠将东西一样一样递给华父华母,帮他妈拎东西当小工,他还是称职的。

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姚楠妈了解到华父正在做一套新中式家具,非常富贵奢华,还引用了不少《红楼梦》里见得到的大观园中家具的元素,摆在家里,一看就是有文化底蕴,绝对派头十足。

姚楠妈激动万分,微笑着期待华父早日竣工。

半个小时后,姚楠妈带着儿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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