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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底的时候,公社里接到消息,传达到了村里,村支书便过去林家,让林荣棠写一份材料,就是关于自己如何发家致富的材料,附上一份思想报告送上去。

这消息一出,大家都稀罕,纷纷打听怎么回事,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陵城要选举“致富先进个人”,全陵城一共就一个名额,各公社里都得推举,现在村支书得到消息,得把林荣棠给推举上去。

“具体怎么评选的,咱也不知道,但是到了写思想报告和材料的地步,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村支书叹了口气,这么对大家伙说。

大家一听,也是纳闷了,如果要推选先进个人,凭啥不选沈烈,非要选林荣棠,论发财,林荣棠肯定不如沈烈,论能干,林荣棠也不如沈烈,凭啥啊?

大家伙纳闷的时候,王秀菊笑了。

自从之前沈烈发了大财,王秀菊在村里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现在尾巴一下子翘起来了,得意地到处说:“还能怎么着,我们家荣棠能干呗,人家评选这个先进,可不光是看钱,还是得看别的,我家荣棠怎么看怎么好,人家就选他呗!你们看,这材料都递送上去了,马上就能出结果了!”

“我听说,选上了先进后,能上电视,还得敲锣打鼓戴大红花,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上电视的,这下子可算是能看看了!”

大家其实心里还是纳闷,不信,可不信又能怎么样,人家确实要交材料了。

一时自然也有人来问沈烈,说凭什么让他林荣棠当先进,他哪里够格啊!

更有人问起来,说林荣棠是不是骗人的,问沈烈怎么没当。

沈烈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说一切都是评选出来的,人家上面选谁这个谁也说不好。

其实上次遇到王书记,王书记的意思是帮他争取,不过对这个,沈烈倒是没那么在意,反正挣到钱是实惠,这个先进,如果能当,那自然是好,不能当,他照样干他的生意,也不至于耽误了什么。

所以看王秀菊在村里蹦跶,到处显摆,也就没当回事,冬麦更是不在意,她家存折里躺着二十多万块,那都是花花的票子,也不指望非要得这个表彰。

钱才是真实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这天,沈烈带着冬麦回了一趟娘家。

冬麦肚子也大起来,根据陵城那边医生的推算,再过三个月她就要生了。

按照传统,过年后还是得走一趟娘家,但是沈烈听广播里的天气预报,说是马上就有大雪,估计得下几天,雪大了后,路就不好走了,到时候不一定怎么着。

沈烈便先带她回一趟娘家,买了牛肉羊肉还有果子糕点送过去,这样年后就省了跑那一趟。

过去娘家时,东郭村的听说沈烈和冬麦来了,都跑过来串门,想趁机寒暄寒暄,套个近乎,有的是想问问自己闺女能不能寻个梳绒女工的差,也有的想让冬麦给介绍对象:“听说你们那里梳绒工都挺挣钱的,找个会梳绒的小姑娘多好。”

现在沈烈家里两台梳绒机在转,江春耕这里也安置了一台,人人都知道沈烈是“梳绒大户”,大家都想凑近乎,好歹沾点光。

胡金凤现在笑得是合不拢嘴,现在小儿媳妇生了一个女儿,已经几个月了,长得白白胖胖的,二儿子在公社里打理饺子馆买卖,不至于发大财,但也算是东郭村的富户了,而江春耕呢,现在跟着沈烈干,前后分了两万块的现钱,关键是跑了几趟首都和上海后,见识多了,做事稳妥了,性子也细心了,那可真真是脱胎换骨了。

村里人谁不夸,夸说她是好福气,养了一个好女儿,带着两个儿子都跟着发财了。还说江春耕现在性子好了很多,不像以前脾气那么暴,简直是一头动不动尥蹶子的骡子,现在真是好了很多,没什么性子,做事也沉稳。

胡金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当然了,更满意的自然是冬麦这里。

沈烈这个女婿好啊,女婿能顶半个儿子,那简直是再满意没有了,而冬麦也怀上了,还是龙凤胎,一下子得两个。

满村哪个不稀罕,哪个不羡慕?胡金凤高兴得在村里张扬地笑,笑着说当初那个林家嫌弃我闺女不能生,非要离婚,现在好了,我闺女女婿发财了,我闺女肚子也大起来,一口气得两个,我看谁敢说我闺女不能生!

周围人还能说啥,只能是恭维着羡慕着,不得不说,人家冬麦有福气,人家冬麦肚子也争气,当初可真是冤透了!

胡金凤显摆够了,偶尔间也笑着问起来孙红霞娘,说你家闺女咋回事,咋还没动静呢。

松山村的传闻,就像长了翅膀,也传到了东郭村,村里闲着没事,说啥的都有,说来说去无非是觉得,可能林荣棠这个人身体不太好吧。

孙红霞娘那边自然是灰头土脸的,胡金凤对此很满意:“她气也没用,就算她家现在怀上,还能像咱冬麦一样一口气龙凤胎,我呸,她可没这福气,咱冬麦是有福气的人,命好,眼光好,也争气!”

然而扬眉吐气的胡金凤也有烦恼,她现在就是发愁江春耕的婚事。

家里现在挣钱了,人人都巴结,村里好几个媒婆都想给江春耕说媒,可是姑娘介绍了一个又一个,江春耕都推了,说是没那心思。

没那心思?

胡金凤有些无奈,私底下说了几回,又让沈烈去劝,可是沈烈自然不会去劝,反过来宽慰胡金凤,意思是江春耕现在有些见识,自己也有想法,贸然去劝,反而拧着性子来,怎么都不肯结婚了。

胡金凤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但她心急啊。

这次冬麦回来,胡金凤好吃好喝地招待闺女和女婿,不过也时不时地叨叨这件事,意思是怎么也得让江春耕赶紧娶一个。

“满满这里,新媳妇愿意带着,就给新媳妇带,新媳妇不愿意,我带着也挺好的,再说满满是个懂事的孩子,也不会添麻烦,到时候娶了新媳妇,对方如果没生过,按照政策,还能再生一个,咱家就能有两个孩子,最好是生个闺女,那才叫圆满呢!”

冬麦无奈:“娘,哥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倔着呢,他早说了不想结婚,你劝他有啥用?再说他现在一心扑在梳绒上,挣了不少钱,那不是挺好都吗?”

胡金凤便叹气:“那也不能打着光棍过,还是得有个媳妇!”

说着间,她又提起来:“就那谢红妮,我听说她娘家又给她找了一个人家,收了人家彩礼,把她嫁过去了,其实那人家我看着实在是一般,快四十岁了,家里有两个孩子,媳妇生病死的。她这脑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真听话,你说这不是卖闺女吗?”

冬麦听着,便不说话了。

其实这在农村,是很常见的事,现在各村子里总有一些男人打光棍的,三十岁娶不上媳妇,或者家里好几个孩子媳妇没了,这些男人不挑,也不在乎什么二婚不二婚的,反正有个媳妇就行。

一般这种人家,拼命地攒点钱,就为了娶个媳妇,估计谢红妮找到就是这种的。

其实当初她离婚了,周围说媒的,也是说这种啊。

到底是认识的人,听说这个,还是有些不舒服,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又能怎么着,人这辈子就是这样,走错了一步,就没回头路了。

胡金凤叹了口气:“那天我赶集遇上她了,她和她男人卖红薯呢,见了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以为我没看到,我就装没看到呗!其实想想,就她娘家那样,也幸好离了,不然她娘家一挑拨,还不知道生出多少事来,就是春耕这里,总是不想娶媳妇,该不会还想着她吧,我心里总觉得别扭!”

冬麦默了一会:“哥哥怎么想的,咱也不知道,但现在那边都已经另外嫁了,这是怎么着都不可能,反正娘也别提她那里的事,更别催他,等哥哥以后慢慢想开了,再说娶媳妇的事。”

胡金凤:“你说得是,这种事,真是急不得哪!”

吃过晌午饭后,外面竟然刮起了大风,院子里的鸡都咕咕地叫,扑闪着翅膀,躲角落里去,只零散几片鸡毛跟着枯叶一起在空中打着转。

胡金凤看看窗外这天:“哟,南边这黑云上来了,我估摸着要变天,冬麦怀着身子,你们早点回去吧。”

沈烈也看了看,便道:“行,那我们先走了,要不然回头下雪了,路也不好走。”

胡金凤:“实在不行,让春耕赶着驴车送你们去。”

不过当然尽可能别那么麻烦,沈烈还是赶紧骑上自行车,带着冬麦回去,胡金凤把家里最近晒得地瓜干还有腌的咸菜萝卜白菜带上了不少,让沈烈挂在自行车把上:“冬麦现在大着肚子,别让她操心这个,这是我腌好的,你们吃个现成就是了。”

沈烈带着冬麦出胡同,一家子来送,路上遇到几个揣着手的,都赶紧过来打招呼,有的又开始打听梳绒的事,沈烈便随口和人家说说,不过到底赶时间,自然不能细谈。

骑着车子走出老远,胡金凤还和几个村里人揣着袖子挥手,一直到转弯才不见了。

沈烈:“把围巾围紧了,挡住嘴,风大,别呛到。”

冬麦:“嗯,我知道。”

沈烈卖力地蹬着自行车:“什么时候咱们自己有个小轿车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开车带着你,不用灌风了。”

他们买的小货车是拉货的,平时其实不太舍得开,毕竟比较费油,再说走娘家这种事,也不可能开那个,谁想到回去正好赶上刮大风呢。

因为刮着风,他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有些遥远,她便笑了下:“你想得也太美了,那个哪是我们老百姓随便开的!”

沈烈听着,也就不说话了。

冬麦用围巾将头和脸团团围住,只露出眼睛来,这样觉得暖和多了。

她将手放在凸起的腹部,看着远处,就见南边的天黑沉沉地压下来,远处庄稼也变成了灰黄色,一切都变得模糊朦胧起来,太阳自然也早被遮没了,周围变得沉闷而压抑,公路上也没几个人,只有偶尔零散的驴车或者自行车匆忙赶过。

不知怎么,就想起来许多事,想起来自己离婚时候哥哥拉着驴车去接自己,想起来寒风里自己赶着车过去公社卖鱼汤,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路在哪里,心里都是茫然的,只知道闷头往前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