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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川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回房了,任由牧与之一个人跪在外面。

日头东升,夏天炎炎的烈日晒得人头脑发昏,牧与之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眼睛被汗水浸得几乎要睁不开,整个人都已经到了极限。他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无声的跪在原地,逼迫申屠川早些做了决定。

气温越来越高,牧与之终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他是在自己寝房里醒来的,睁开眼睛后,看到的便只有申屠川。申屠川也看向他,两个男人沉默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你说得对。”

牧与之垂下眼眸:“多谢。”

申屠川看了他一眼,转身便往外走,走到院子里时,便遇到了急匆匆往这边赶来的季听。

季听看到他后忙上前:“与之怎么样了?”

“他没事。”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微微颔首:“我进去看看他。”说罢便要往屋子里去。

“殿下。”申屠川叫住她。

季听猛地停下,疑惑的看向他:“怎么了?”

申屠川沉默片刻:“让我看看你的手。”

季听不自觉的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已经包扎过了,没什么大碍。”

“给我看看。”申屠川坚持。

季听沉默半晌,乖顺的将包着白色纱布的手伸到他面前。申屠川看着她手上刺眼的白,沉默许久后别开脸,哑着嗓子道:“没事就好。”

“……你不要愧疚,都是我的不对,我知道你不忍我受伤,所以才故意握住了刀刃,是我在利用你对我的情意,”季听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干涩,“爹娘对我那么好,我非但不能替他们手刃仇人,还要阻止你报仇,我才该愧疚。”

申屠川沉默的看向她,才发现她比先前消瘦许多,脸色也极差,透着一股病恹恹的气息。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有多忽略她。

“对不起……”他低喃。

季听张开双臂抱住他,哽咽着道歉:“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要剿匪,不是我非要他们离开成玉关……”

她这段时间日日夜夜都无法安宁,脑子里一会儿是亡故的二老,一会儿是消沉的申屠川,偶尔也会出现素未谋面的孩子。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为了大局考虑,她又必须时刻保持理智,将所有不好的情绪都自己扛起。

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可当申屠川对自己道歉的那一刻,她一直压抑的痛苦与挣扎,还是控制不住的在此刻泄露出一角。

两个抱在一起,季听不停的说着以后:“我仔细想了想,或许要不了十年,我可以在侯门中挑选五岁以上的孩童培养,这样只消五年的时间,我就能养出一个合格的储君,到时候就杀了季闻为爹娘报仇,你只需要再等五年……”

“殿下,牧与之还在等着。”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静了静,红着眼眶从他怀里退出来,定定的看了他许久后,转身往屋子里去了。申屠川一个人在院中站了许久,最终又一个人孤身离开。

季听看到牧与之无碍后,就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要往门口看一眼。牧与之看得好笑,便提议道:“既然这么不放心,不如去找他吧。”

“……还是不了,我是来看你的,”季听打起精神,“怎么好好的,突然昏倒了?”

“天儿太热了,一时受不住就这样了。”牧与之缓缓道。

季听点了点头:“那可还有别的不适?”

“这也是我想问殿下的,”牧与之看着她,“殿下近日动不动就召见大夫,可是身子不适?”

季听抿了抿唇,半晌应了一声:“爹娘走了,我心里难受,便时不时有些不舒服。”有孕的事,她没让扶云和褚宴告诉他。

牧与之垂眸:“申屠老先生若是知道你这般焦虑,怕是会泉下不安。”

“你放心,我会尽快好起来的,”季听轻叹一声,眼圈又有些泛红了,“我都如此难过,驸马恐怕只会比我痛苦千倍万倍,若是能让他报仇,或许他还能好受些,可我……”

“殿下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牧与之打断她。

季听深吸一口气,沉默许久后道:“可驸马不欠天下苍生的,凭什么要他为了那些人的安稳,就得一个人承受痛苦?”

牧与之沉默许久:“殿下也不欠天下苍生的,可还是为了他们牺牲许多。”

“……那是我自己的事。”季听别开脸。

牧与之看了她许久,才无奈的笑了一声:“我倒宁愿你如驸马一般,说不定还能活得自在些。”

是夜。

季听来了偏院,看到申屠川正坐在月下神游,她抿了抿唇上前,轻轻唤他一声:“小川。”

申屠川回神,平静的看向她:“殿下。”

季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到他身边坐下,没话找话的问:“你在看什么?”

“月亮。”申屠川回答。

季听挤出一个微笑:“今日的月色确实不错,我也许久没能静下心赏月了,不如我们一起……”

“殿下这些日子,很累吧?”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不说话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申屠川看着她,眼底的情愫比月光还温柔。

季听愣了一下,在他的视线下突然生出些许不安:“……我们今天已经道过太多歉了,要不说点别的吧?”

“你今日同我说的五年期限,我不能接受。”申屠川目光如温水,说出的话却透了些寒凉。

季听神色略微紧绷:“我不想聊这些。”

“若我不答应,你是不是还要继续阻止我?”哪怕她不想听,申屠川还是坚持继续说下去。

季听别开脸,半晌坚定的开口:“不错,我会阻止你。”

“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申屠川竟浅淡的笑了一声,“父母两世恩情,我若是就这样妥协,日后怕是会被愧疚折磨得生不如死。”

“你想做什么?”季听声音干哑。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之后缓声问:“殿下可否放过我。”

“……你什么意思?”季听的心跳越来越快,恐慌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申屠川却只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和离吧,彻底断了干系,以后也不必再有来往,你可以继续阻止我,但我希望你以长公主的身份去阻止,而非我的妻子。”

季听在听到‘和离’二字后,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了,之后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

等到他说完话,她彻底回过神来,于是激烈的后退一步,双眼死死盯着他:“我不答应,你想都别想!”

“殿下先别着急拒绝,”申屠川眼底的温柔终于变成了悲悯,“不如听听我的条件,再决定要不要答应。”

“我不可能答应,你休想离开我!”季听到底是没绷住,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她凶巴巴的威胁,眼睛里却满是即将被抛弃的恐惧。

申屠川的心口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疼得他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他面上却是没有显露半分,继续用温和的假象步步紧逼:“若是殿下愿意和离,我便答应殿下放弃刺杀皇上,不再以身犯险,我会……好好的活着。”

“我不答应!你想都别想!”季听无力到只有发脾气才能驱赶心中的恐慌,“我都同你说了,只要给我五年的时间,你连五年都等不了吗?!”

“等不了,”申屠川面无表情,“也没办法等。”

“好……好你等不了,那我问你,你说我只要答应和离,你就不再刺杀皇上,那你想做什么?什么事非得和离之后才能做?”季听质问。

“入朝为官,”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只有和离,才能入朝为官。”

季听愣了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殿下先前有一句话是对的,只有当今皇上为申屠家翻案,将来才不会有人质疑,我爹一生清明,唯一的心愿便是沉冤昭雪,我不能让他的心愿蒙尘,”申屠川神色淡淡,“所以不管殿下要培养储君也好,要亲自登基也罢,申屠家冤案都要在此之前了结。”

他说完沉默许久,才低低的补充一句:“而只要我一日是长公主府的人,皇上便一日不会为申屠家平反,所以我只能离开。”

“……仅仅是为了平反?”季听哑声问。

申屠川这次静了更久,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还有就是,我不想跟殿下在一起了。”

明明是温柔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像刀一样锋利,季听握紧了拳头,右手的伤口发出剧烈的疼痛,稍微驱赶了她心里的痛苦。

“为什么?”她的声音突然冷静。

“只是经过这次的事,觉得不大公平而已,我愿为殿下不顾一切,命和良心都能不要,殿下对我却有所保留,事事都将我置于百姓之后,”申屠川声音轻轻浅浅,透着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我累了殿下,我不是娘,做不到像她那样不计回报,若是不和离,日后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问自己,若是有朝一日我和百姓站在了对立面,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我。”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许久之后低喃:“我不知道你对我……有这么多怨恨。”

“也谈不上怨恨,毕竟是我的错,我曾发誓要心甘情愿的付出,是我食言了。”申屠川别开脸,没有再看她。

小腹又开始疼了,季听深吸一口气,彻底冷静下来后才淡淡道:“若我执意不和离呢?”

“那我便不会放弃刺杀,”申屠川眼神微凉,“殿下能看得住我一时,却看不住我一世,一旦让我得到机会,我便不会放弃,到时候怕是不止殿下会受我牵连,扶云他们也难逃一死。”

他说完顿一下,勾起唇角问:“殿下忍心让他们冒险?”

“……你竟如此威胁我。”季听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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