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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逃了吗?

青雁甚至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哪国人。她从记事起, 就在逃。先是和阿爹阿娘一起逃,想要逃到有东西吃没人驱赶的地方。后来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弟弟出生,阿娘和弟弟都生病了,欠了好些债。那些讨债人好凶, 要杀要打。她躲在阿娘身后, 看着那些讨债人将同样欠债的邻居活活打死, 然后阿娘哭着说对不起她。

——她被卖到了一户人家做丫鬟。

说是卖,却只得了两个馒头给重病的弟弟果腹。

过了两个月她曾偷偷跑回去, 却得知阿爹阿娘带着弟弟早就逃走了。她早有所料, 却难免难过。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再后来, 年幼的她辗转被卖。有时候遇到责打的主子, 她就会跑。有时候被捉回去遭遇毒打, 扔到干草垛上奄奄一息。有时候就算她逃掉了, 也往往逃了没多久, 再次落入另一个虎口。

青楼看上去是最不好的地方, 却是青雁那些年稍微得到喘息的日子。她年纪小,不会被逼着接客。责骂挨打是有, 却都不重。妈妈等着她们这群孩子长大,不会让她们落了疤。姑娘们放浪无知小气市侩,可到底是女子,对于年纪小的小姑娘多有庇护。她们在客人那受了委屈,会尖酸刻薄地对青雁骂几句扭几下出气, 可会让她吃饱穿暖。遇到醉酒的客人动了歪心思,她们也会护着楼里这些年纪小的孩子。

那时候青雁又想长大,又怕长大。

后来青楼来了以折磨童女为乐的客人,几个平日里刻薄无礼的姑娘却偷偷开了后门,将几个年纪小的姑娘放跑。其中就有青雁。

她拼命地跑,却还是被追上。然后三生有幸遇见易今泠将她救下。再后来,她又因为杀了姑爷而逃走。她逃走时受了伤,着实艰难了一阵子,过的仍是逃窜般的日子,直到遇到花朝公主……

安稳离她那么远。

每次当她以为自己这次要安定下来了,结果又换成另一场流离。

凉风吹在脊背,青雁转过身去将房门关上。她后背倚着门,目光虚望前方。

这次又要往哪里逃呢?

很小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只是暂时流落在汪洋大海中。抓住的浮木会朽,爬上的孤岛会在下一次涨潮时被无情海水淹没。可是只要她不放弃,一直向前总会到达彼岸。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在海上。四肢浸透,湿漉漉的寒。

青雁倚靠着房门,过了好久好久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努力想着眼下的情况。

闻青闻穗这些下人都是羿国人,不会受牵连。

那跟着她从陶国来的侍卫会不会受牵连?

闻溪要怎么办呢?当真将她丢在这里吗?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根本就没有办法下床,还怎么自保呢?是生是死,只能凭上位者的一句话。

她的视线落在供桌下的手鞠。她走过去,蹲在地上伸长胳膊将它拿出来,吹了吹上面的尘。

她给湾湾修好了手鞠,还没来得及给她。

小姐又要怎么办呢?今日早些时候她才得知右相家那个陶宁知仗势欺人,还没来得及替小姐出面。就要这样一走了之,不管小姐了吗?小姐再被人欺负可怎么办?她不敢去想倘若小姐和湾湾也要像她以前那样四处躲逃该怎么办呀?

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她使劲儿地去想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帮帮大家。她想不到,急得落下泪来。

视线花了,眼睛也痛。

桌子上放了一串佛珠手串,是段无错随意放在上面的。

青雁故意不去想段无错,视线却落在这串佛珠上。她不由拿起这串佛珠,眼泪落在上面。

她吓了一跳,心虚地向后退了一步。她慌忙拉起衣襟努力去蹭佛珠上的眼泪,给它擦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佛珠摆回桌子上。她凭借着记忆,将手串摆成原本的样子。就算本来只是随意扔在桌上的。

青雁转过头望向窗户的方向,天边是落日最后的余晖。

他该回来了吧?

青雁胡乱抹了眼泪,脚步匆匆地去收拾东西。她莫名不想见到段无错,不想见到他知道她是假公主后望向她的这样、那样的目光。即使她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目光来看她。她不让自己去想。

浑浑噩噩的她好像一下子找到了逃走的理由。

不仅要逃走,还要快!

寝屋内的布置还和她搬走前一模一样,段无错没有动过她的东西。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衣柜,望着里面满满的绫罗衣却犹豫了。衣服也好,金银首饰也好,这些原本都不属于她。

青雁的小眉头一点一点拧巴起来。她生了花朝公主的气,偏执地不想再碰任何和花朝公主有关系的东西。

一边生她的气,一边沾着她的光用锦衣钱银?这也太没骨气了些……

青雁犹豫了好一会儿,将衣柜关上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甚至连身上的这身衣服也是因为花朝公主的身份才得来的。她不想穿,却再也找不到自己遗落在陶国的粗布衣裳,总不能光着离开……

青雁不经意间转头,视线重新落在桌上的那串佛珠,惊觉自己也不知道在磨蹭些什么。

既然决定了什么都不带走,还磨蹭什么呢?

她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懊恼地转身往外走。没走几步,她的脚步慢下来,望向屋内的落地屏风,吸了吸鼻子,她闻到了熟悉的雁心兰的味道。

她绕到屏风另一侧。

屏风下摆着美人榻,榻上小几上放着一碟荷酿酥。荷瓣间丝丝缕缕的青色兰汁证明了这是出自段无错之手。

青雁想要伸手去拿,指尖儿将要碰到荷酿酥,又怯生生地缩了回来。她抿抿唇,看了看桌上的荷酿酥,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儿,松了口气,好像因为没有碰到荷酿酥而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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